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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曉虹:旅人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6年7月號總第379期

子欄目:香港作家小說專號

作者名:謝曉虹

當教授X和他的朋友們在西區亞里路一爿古董店前經過時,同行的人都沒有注意到,異樣的神色像鳥一樣在他的臉上掠過,教授X頓時手心冒汗,身體微微發抖。其時,黃昏早已到來,像趴在地上的長毛犬一樣瞇着細眼。初秋的樹葉疲乏、乾燥,正微微蜷曲起身體。這群半老的人剛剛從海邊摸蜆回來,披着沒有特色的旅行者風衣,頭髮裡充滿了鹽的味道。每個月,他們最少兩次坐上渡船,到陌根地幾座島上旅行。有時,迎面而來的風把他們像霧中的情景一樣包圍起來,自城市的記憶中抹去。當他們的船被海上骯髒的泡沫送回岸邊,他們才又在高聳的大廈外牆,那些閃亮的玻璃鏡面上,赫然看到自己日漸頹唐的肉體。然而,他們並不輕易被自己垂老的姿態嚇倒,倒是感到一種奇異的寬慰――就像快將完成任務的掌船人,只差一點點,他們便能把自己的人生安全地送到彼岸。

在回到家裡前,這群人再一次經過陌根地最早被維利亞殖民者佔領的西區。他們走上沿山而建、陡峭而迂迴的道路。這一帶地勢險要,卻足以俯瞰整個陌根地城,不難想像為何當初成為殖民者的戰略據點。現在,陌根地早已經為北方的鳷難政權重新接管。對新政權的不信任,曾使這群在殖民地成長起來,夾雜了律師、銀行經理、跨國公司管理層的海上旅人短暫分散。他們其中一些追隨自己早年送到外地的子女,或者在一次旅行後悄悄作了決定,舉家移居於北美、歐洲,以及南太平洋的島國。在他們互通的信息裡,這些人長久不提自己近況,反而一再憶起往日在陌根地一起走過的山路與海灣、難得一見的珍貴蝴蝶品種和在淺水跳躍的彈塗魚;他們也談及聚餐的酒家,那些表層焦脆而內層鮮嫰的肥美蚵仔煎;釀了糯米、栗子、乾貝、珍肝與蝦仁的八寶蒸鴨;或者是雞絲炒飯裡的粒粒鹹香。正如教授X所料,過不了幾年,他們陸陸續續的,又再次回到陌根地。回來時,有些人沒再帶同他們的伴侶,有些人頭髮更蒼白而稀疏了。他們聚餐時,仍不住地談論起記憶中的美食,卻反而吃得越來越少。

教授X和他的太太瑪利亞倒是一直留在陌根地,默默看着海藍色的維利亞國旗換成了火紅色的;那個綠眼勾鼻,額前吹起高高的布風頭,喜歡穿大墊膊套裝、高跟鞋的掌權者,換成了泥土色皮膚、細眼、煙一支接一支抽的小老頭。教授X是無神論者,但他卻能想像天使──翅膀無法收攏的歷史天使朝着他背向的未來,一定曾看着陌根地的民眾,站在未及更換名字的維利亞大道上,陽光像突如其來的潮水一樣淹沒、浸泡着每一張臉,以及他們手裡搖動着的艷紅的國旗,使得他們的笑容看起來腫脹、扭曲,而且時間錯亂;廢墟裡一切彷彿都只是幻影:烈火似的街道、高聳的彷彿隨時起飛的巨大鐵甲人大廈、人們身後鐵鑄郵箱刻着的殖民帝國的暗啞皇冠、他們腦裡所殘留的不久以前鳷難一場大屠殺的蒼茫記憶。

入境政策放寬後,陌根地與北方接壤的邊境每天都擠滿從鳷難來的旅人。這些北方來客中間夾雜着密探、刧匪、各式各樣的機會主義者、情婦、棄兒、魔術師、走私客、傳道人。當這些人拖曳着笨大的皮箱在陌根地狹窄的街巷裡行走,單從外表,並不容易辨別他們的差異。金碧輝𤾗的廉價酒店在陌根地仍未開發的區域裡匆忙樹立起來,形態像奇異的太空基地。這些臨時為觀光客搭起來的舞台佈景,在幾年間便迅速衰老、萎謝,油漆斑斑剝落;報紙新聞的小角落偶爾出現偷工減料的電梯突然下墮,幾個旅人消失在地底黑洞的報道。跨境大橋建起來時,似乎也有那麼幾個工人失足墮海。然而,這些死亡是如此寂靜無聲,不若那些北方來的新移民一個接一個從樓上跳下來,總是造成嚇人的巨響,還得花時間清洗他們的血水和腦漿。在邊境一帶,珠寶和藥材店沿路一點點盛開如繁花,奶粉與一些救命藥物的緊張,也促成過兩地人幾次轟轟烈烈的械鬥。有時,流浪狗在人群散去的邊境走過,低頭嗅到金燦燦的血腥氣息,便會向着無人的街道發出戒備的吠叫。

作為跨國企業的大本營,在城市西區活動的,倒仍是藍綠眼睛、毛髮金黃、表情生猛的外國人居多。不單那些情調最好、老字號的菜館都聚集於此,連一種古老的傲慢、奢侈而慵懶的氣氛也仍然為這個區域所獨有。海上旅人經過這一帶盤踞半山的高尚住宅,它們黑鐵色尖銳猙獰的閘門,以及溫柔朦朧的窗口,走下兩旁盡是古董店的斜坡,再從酒吧巷裡穿過,便聽見輕飄飄的爵士樂滲進了空氣,看到半醉的外國人歪歪斜斜地站滿了巷子的兩旁。這群人繼續用本地話交換笑料、耳語,和那些外國人擦身而過,彷彿彼此都是與這個城市無關的愉快旅人。這時,只有教授X像着了魔似的混混沌沌,耳鳴如風琴,看到一個個外國女人紅色的嘴唇在半空裡飛舞,胸部像浪一樣在夜色裡起伏。這群人最後進到一個吃蛇的店裡,圍着古老的八角形木桌,喝灑滿了菊花花瓣的糊狀蛇羹,吃用鴨肝做的臘腸,油脂一片一片在嘴裡化開,笑聲像亂飛的鴿子一樣在小店的四面牆內迴旋,教授卻感到眼前烏黑,嘴裡苦澀。

第二天,教授X在被窩裡發起高熱,喉嚨暗啞,不得不由妻子瑪利亞打電話到學校告假。瑪利亞給教授喝加了蜜糖的燕麥粥,手按在他額上,像一個正在進行祝福的女教士,低聲地說:「都不知道是海上的邪風,還是蛇。」晚上,教授X迷迷糊糊地被領到街角的診所去。候診室裡全是凍得發綠的沙發,消毒藥水惡意的氣味闖入他的鼻孔,幾個眼睫毛閃閃發亮的年輕護士卻在一片玻璃後一個接一個笑起來。

教授X被帶到一個房間裡。醫生吩咐他躺在皮革椅子上,把外衣打開。教授感到自己的身體就像一種陰性的被動之物,任由醫生冰涼的探筒像一條意淫的蛇隨意探索。有一瞬間,他皮膚秘密的皺褶被觸動了,便在一種驚恐中望向醫生。教授的眼睛忽然明亮起來,認得這是大衛,許多年前剛從維利亞深造返國已頭髮半禿的垂老青年。教授現在並不感到驚慌了,醫生手上那些儀器不過再次確認他早已知道的事實──自從在陌根地定居以來,每逢秋季,空氣中總有一種教授X無法適應的毒素,使得他必須帶着發炎腫脹的喉嚨到大衛的診所去。大衛按照慣例,用雪條棒壓住教授肥大、泛紅的舌頭,用小型電筒照看他冒出斑斑白點的吊鐘。就像過往每一次,他給教授X開了兩瓶早午晚喝的紅色藥水。

教授X的高熱兩天後消退,並照常到北區的府城大學上課,每星期兩天,經過以往正午十二時便會被噹噹敲響,現在卻被閒置的銅製老鐘。這座鐘是府城大學創校時,殖民政府所送贈,表示他們對北方傳統學派的支持。那時剛成立不久,頭戴高筒帽,穿着格仔裙的殖民警察儀仗樂隊還在草地上熱熱閙閙地吹奏過。立在老鐘旁邊的則是創校先驅,南來儒者的銅像。儒者雙手垂立,右面的眉頭與嘴角微微揚起,像是硬生生忍住了的冷笑。

四十年代末,北方內戰結束,這個大儒者在新政權上台時受到點名批評。儒者妻子目睹丈夫夜夜噩夢,醒來時,渾身衣衫被汗水濕透,衝進廁所裡嘔吐大作。儒者拒絕吐露夢的內容,對於種種批判指摘,也始終沉默不語,只是出門時,頭上悄悄多戴了一頂絨邊禮帽。眼尖者注意到,儒者早已削去頭髮。儒者並未出家,只是每天悄悄在家中焚香沐浴,置一沙盤,扶箕寫字,任箕筆瘋狂在沙子上滑動。反覆幾次,儒者看到沙盤所示的內容始終如一,不得已,嘆了一口氣。他展開地圖,向妻子指出一個細如塵粒的南方小城,告訴她,這將是他們的逃亡之地。

在顛簸的渡輪上,大儒登上甲板,看到船頭激起的浪花,雖說雄心不是沒有,追隨同行的弟子亦不少,但對於委身洋人統治的小島,心裡始終不免委屈。大儒決意創辦傳承儒學的書院,最初雖不過寄身小樓房,卻有不少學生慕名而來,就連夏日悶熱的課室裡亦常常逼滿了想要一睹儒者風采的外來者。儒者正值盛年,思慮清澈,猶如溪水,然而終日兩眼浮浮沉沉,就像快要覆沒的船,見者都感大惑不解。除了枕邊人以外,無人知道儒者仍然夜夜被噩夢折磨。他每月到理髮店一次,不留半寸青絲。直到一天,儒者醒來時,神清氣爽,不再嘔吐,臉上卻無任何愉悅之色。他以報喪的口吻告訴妻子,今後大概再也不會做噩夢了,不會有人在夢裡把他的頭髮自中央削去一半,逼他一頁一頁吃掉自己的著作。他把前一天的新聞紙推向終日唸佛,不問世事的妻子,告訴她說,那些他不願向任何人傾吐的恐懼,已經在北方政權下成為事實,發佈在陌根地每一張新聞紙上。

儒者晚年離開陌根地,與妻隱居蓮花島上,據說在九十高齡壽終正寢以前,早已雙目失明。現在,銅製的他卻仍立在小城風吹雨打的草坡上,玄色的眼睛愈見炯炯有神。銅造的儒者感覺自己意志堅強,精神澄明。在這裡,既可時時觀察天象,又可以冷眼觀看種種教室裡無法看見的風光。比如說,到山坡上踱步沉思的一些男學生,到了豁然開朗時,總不免想對着波平如鏡的吞雲港暢快小便;已不止一個被存在主義弄煩了的學生想要成為西西弗斯的石頭,把自己包在棉被之中,反覆滾下山去;或者,像這天,精神恍惚的教授X像幽魂一樣在草坡上緩緩走過。

教授X在府城大學教授鳷難文文學快十年了,因為南來儒者開創的風氣,這所大學是殖民地裡唯一以鳷難文為官方語言的學府。不過事實上學校的語言政策很寬鬆,教授按自己的能力與喜好,可以自由在維利亞語、北方語或本地話之中選擇自己的上課語言。鳷難全國的學校早已統一使用北方語,政權移交以後不久,就像人們最初估計的,語言政策漸漸在變易之中,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府城大學首先全面推行的,卻是維利亞語。統治者已沒落,但語言的幽靈卻繼續統治着一個更大的版圖,並進入到更深入的地方。鳷難文學系上了年紀的教授大多並不通曉維利亞語,參與系級以上的學校會議時,不免處於沒有甚麼發言權的位置;撰寫種種報告,也常感到力不從心。精通維利亞文的教授X因此代表系方出任了不少會議的成員,不時也被分派撰寫報告。鳷難文學系由是對教授X格外看重。據說教授X最少還懂得其他五國語言──以蘭西文、奇非爾文、西斯文、波利文,以及他卓文。而對於他來說,上課時使用本地話、北方語還是維利亞語似乎並無分別。聽過教授X講課的人都說,他能夠流利使用這三種語言,彷彿三者都是他的母語,但有些人也說,只要細心傾聽,便會發現教授無論說何種語言,都像是嘴裡含着卵石般緩慢而小心翼翼,任何一種看來都不是他的母語。

學校裡很少人知道教授X的來歷。事實上,教授幾乎從不出席學校的聯誼活動,也不與學術圈子裡的人來往。他住在離學校甚遠的一個小社區。從外部看來,一如大部分八十年代以後根據實用主義思維在陌根地建起來的住宅小區,這些樓房整齊、狹小。每天有人準時清掃的乾淨街道上幾乎從不出現任何意外,或者說沒有任何意外的痕迹。然而,通過起居室光芒暗淡的窗,波浪型的窗花,教授還是可以看到一點點變窄的維利亞海港,把縹緲的幻想寄居於海上變幻的雲霧。他和太太一年兩次外遊,買回來各種異域情調的攝影、繪畫、雕塑。有時,房子的門打開,鄰居小孩探頭進來,便會瞥見梅菲斯特的巨幅版畫,或是用銅絲製成,拿着長矛的小小唐吉訶德。對這些異國人兒的臉目,小孩有時覺得懼怕,更多的時候卻覺得滑稽可笑,正如他看見喜歡穿着過時西裝的教授X,帶着沉浸在另一個世界的眼神,偶然在走廊裡經過的模樣。

教授X沒有意識到愜意的生活,如何慢慢侵入到他的身體。比如說,他脖子以下的贅肉已經形成了一個像垂吊的植物,走路時便會左右晃蕩的生物囊袋。教授的腳步也變得沉穩了,只有很少的時候,當與街上巡邏的警察尖銳的眼神接觸,才會突然感到雙腳虛浮,想要轉身逃跑。然而,這種情形近年也幾乎不再出現。早年作為偷渡者的記憶似乎已經萎縮在記憶反覆摺疊的部位,不再輕易被觸動──倒是,當無意中在舊書刊裡發現自己年輕時寫過的小說和詩歌,卻會引起教授較深的痛苦。教授X在未成為教授以前,曾經以為自己會成為一個詩人。只是,他的詩作從一開始便沒有引起過任何注意。而一旦它們引來任何注意甚或詮釋時,如果不是讓教授感到憤怒,便總是讓他恐懼。情形就好像一個羞慚於一己肉體,卻以裸體作為創作的藝術家,無論是否引來注意的目光,都無法不承受煎熬。現在教授X已經不再寫作了,只寫那種小心翼翼的論文,躲在各種理論語言背後,複述、演繹,避免提出過於大膽的看法,避免真正的惹人注意。幸好,學院的堡壘基本上就是由或大或小的迴聲所組成的,一個巨人大喊一聲以後,它的迴響大概便足夠讓一堆學者述說一世紀之久,他們以不同的方式和音、合唱,抓着巨人的影子,好成為他所庇蔭的一部分。教授X痛恨自己的同行(也許比痛恨自己更多一點點),然而,這些痛恨畢竟都並不徹底──從某些方面看來,大學正因為它的平庸個性,成了最理想的隱居之地,也許還是一個人遺忘和埋葬自己的最佳去處。

部分的死亡其實可以延長另一部分的生命,因此,其實是使人歡快的。只是,自從在海上回來,已經整整一個星期了,教授X感到自己安詳的內裡卻正在起着變化――教授X無法向妻子或大衛說明,那不是感冒,而是有一種像符咒的力量,在他體內正進行屍變一樣,過於活躍的機能反應使他感到無法適應。現在,教授X辦公室裡正在播放顧爾德彈奏的巴哈D大調協奏曲。教授坐在流線型的人體工學辦公椅上,微微隆起的肚腹上擱着交叉的十指,正抬頭看着掛在牆上的一連五幅A3大小的水彩畫。和家裡相反,教授辦公室空空蕩蕩,不鏽鋼書架上擺放的,一律只有事務性的文件。這幾幅畫可說是室內唯一的裝飾,因而更像一個倒了下來的驚嘆號。這些畫一律交錯疊着一片一片的紅色顏料,乍看起來,五幅畫並無分別,但定神再看時,又覺得它們迥然不同。隨着音樂的旋律,那一片紅更開始動起來,忽而像流動的河水,忽而像沸騰的熔漿。

教授X是分開幾次收到這些畫。它們每一幅都被捲起來,收在一個紫色的紙筒裡,再以雞皮紙包好。紙筒或是畫卷上都沒有任何姓名或回郵地址,但教授認得這種紫色的紙筒是府城大學發放畢業證書所專用的。現在,那片紅開始形成一個漩渦,用力地把甚麼吸進去。教授感到頭疼,他中止了正在播放的音樂,卻仍然隱隱聽到一些低迴的聲音,在更遠處。

教授X離開辦公室。秋季學期已經接近尾聲,來上課的學生愈來愈少,黃昏裡學校空蕩蕩得像一個被遺棄的古蹟。濃烈的夏季現在變得稀疏而孱弱,教授X工作的大樓立在山腰,緩緩走着下坡道的他發覺自己簡直可以聽見整個山頭在喘氣的聲音,走遠一點是圖書館,放眼便看到圖書館跟前的噴水池一根根倔強的銅嘴一直吐着水。一個女學生在樹影下笑,並漸漸逼近,向他揮手。

教授X並不認得這個女學生。他注意到她手上拿着一疊傳單之類的黃色紙張,根據女孩的打扮,不像是在傳教,倒很可能是在進行甚麼女性或政治組織的宣傳。在課堂以外,教授X一直有意和學生(尤其是女學生)保持距離,他始終記得在W唸書時,先後有兩個其貌不揚的學者,因為與女學生糾纏的關係惹禍上身(他認為她們很可能是甚麼黨組織的特務),在出席過幾個特別委員會的聽證會後,這兩個學者便消失於學術界。北方政權接管陌根地以後,學生運動漸漸熱熾起來,幾年間發展出來的不同黨派,教授X一時間還沒法辨清。教授X沒有打定主義是否應該回應女生的招呼,只是在她走近時,注意到有一個人向她點了點頭,克制着不去看她被風撩起的裙底,或是胸部浪的線條;另一個人卻挨着女學生的旁邊走過,像鬼魂一樣舌頭潮濕,眼裡冒着火。女孩隨手遞出的黃紙像一道符咒,從她手裡滑落,飄到地上。幾乎在同一時間,教授X像逃走似的加快腳步。雖然他不確定自己要到哪裡去,但他頭也不回,心裡清楚知道,剛才那兩個人無疑都是他自己的化身。

 

 

 


 


謝曉虹,著有《好黑》、《雙城辭典》(與韓麗珠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