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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樹枝:試論朵拉微型小說的書寫愛情/愛情書寫——以〈有一首歌〉、〈等待的咖啡〉、〈別人的夢〉、〈歲月的眼睛〉以及〈素色的母親〉為討論對象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6年9月號總第381期

子欄目:文學評論專輯

作者名:

1  前言

 在當今資訊科技發達且孜孜忙碌的世代,中國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精確指出,「現在正是微型小說的年代」(1)。一般認為,短而精巧的微型小說正逐漸受到讀者與作家普遍歡迎。就馬華文學的微型小說文類而言,馬華微型小說約於上世紀六十、七十年代開始出現(2)。誠如當下忙碌世代的生活節奏步履使然,目前馬華微型小說文類於馬華文學之地位與受矚目度亦與日俱增。筆者前述的「與日俱增」論點可證之於馬華諸多著名微型小說家如陳政欣、朵拉、小黑、柏一、勿勿、劉育龍、方路、木炎、周天派等老中青作者人才輩出,其等創作的精彩作品,或以如《唯一的紅玫瑰》、2014年《回家:馬華微型小說選》、2014年《馬華微型15家》合集的形式上架,亦或作家如朵拉等人的個人文集陸續不斷上市。另,再加上文藝團體如馬來西亞華文作家協會積極參與歷屆至今的世界華文微型研究會,協助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研討會的研究與出版等文學活動;馬來亞南洋大學校友會從1989年2012年連續舉辦的共十二屆的全國華文微型小說創作比賽並出版參賽作品集;馬來西亞華人文化協會(檳城分會)連辦兩屆全國華文微型小說創作比賽;此外,大馬各大報章文藝副刊多年來的鼎力支持;總而言之,六十年代至今的馬華微型小說的創作方興未艾,前景可期,着實令人振奮與期待。

本文題目的「愛情書寫」用語為以愛情為主題內容的書寫;「書寫愛情」為如何書寫愛情主題的書寫技藝策略。職是,本文即擬探究上述馬華著名作家之一的朵拉之〈有一首歌〉、〈等待的咖啡〉、〈別人的夢〉、〈歲月的眼睛〉以及〈素色的母親〉五篇微型之主題內容以及意象、括弧按語、刺點、結構四項書寫技藝。

 

2  縮龍成寸技藝(一):朵拉微型小說文本之愛情主題內容書寫初探

朵拉,原名林月絲,五十年代生於馬來西亞檳城,為馬華著名作家與畫家,曾獲評馬華十大作家榮譽。微型小說雖「微」,實際上難寫難共,作家要在有限的字數裡如何機敏地將主題清楚的傳達,縮龍成寸,花開為塔,每每考驗了作家的書寫技藝。因此確切的說,品質高的微型小說文本不可不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體式微型但卻能涵攝了人間世的小宇宙於其內,猶如精緻的麻雀小宇宙。微型小說作者既在約一千五百字或以內的空間,又在題目、起句、正文、結尾、和小說「眼」的結構框架限制內(3),能機敏地置入個人之敘事觀點、展示與講述/對話、敘述語氣、人物、背景/環境、情節、主題乃至形象變形與象徵寓意等要素,其等優秀的文本堪稱縮龍成寸,花開成塔的麻雀小宇宙(4)。

然而,朵拉這五篇文本呈現了她高度縮龍成寸書寫技藝的優秀文本。筆者將在本節探勘朵拉微型小說文本擇取愛情主題內容的書寫策略。有關若我們審視梳理其〈有一首歌〉、〈等待的咖啡〉、〈別人的夢〉、〈歲月的眼睛〉以及〈素色的母親〉的主題,我們似乎可以輕易地將這五篇的主題歸入為愛情主題。毋庸置疑,相對於男性作家,女性作家自然地大多具備了「女性」身份說話、經驗的能力/可能,特別是在家庭、感情、愛情以及婚姻所思所感的主題,多有佳績。朵拉擅長寫愛情主題,在對待並叩問愛情的維面時,其一方面作為女性作家,對於愛情主題書寫具有女性天生的細緻與敏銳度,較多充分把握了大多男性無法企及的女性自我/小我/私密愛情主題領域。另一方面,在檳城都市成長與生活,且經常遊走於國內外大都市的生活經歷的朵拉,其愛情主題內容的書寫精確地切入了發生與連接了都市咖啡館內/外的愛情敘事。確切的說,朵拉善於援引都市咖啡館內/外的人、事、物意象書寫愛情主題內容,並非馬來西亞的都市以外如華人新村、農村式相對較為「質樸」的愛情主題書寫。〈有一首歌〉的「她」與「劉師母」、〈等待的咖啡〉的「我」、〈別人的夢〉的「杜西玲」、〈歲月的眼睛〉的「李菊如」以及〈素色的母親〉的「她(母親)」均是女性主體,分別對待和叩問愛情的答案是,所得的是:〈有一首歌〉思慕李老師的「她」從和李老師私奔的劉師母口中,「李老師」再次「(李老師)他和另一個女人走了」(5);〈等待的咖啡〉裡的「愛情有甚麼奇怪呢?不過是你愛他,他不愛你,他愛你,你不愛他。/啊,這正是愛情之所以弔詭之處。」(6);〈別人的夢〉的杜西玲在夢中,「夢見一個男人,非常溫柔的摟着她,輕輕地在她的耳朵告訴她『我是你的未來』」(7)時,被現實的男友費寶亮喚醒而鬥氣起來;〈歲月的眼睛〉的李菊如因未來婚後婆媳同住問題,與即將結婚的何子明「也許應當分開一陣子,讓彼此冷靜一下」,而「後來,後來也就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了」(8);〈素色的母親〉的母親,「懷了她只好結婚,父親後來另有所愛。父母親最終離婚」(9),盡是對於愛情的感悟甚至創傷表白。

 

3  縮龍成寸技藝(二):朵拉微型小說書寫愛情之意象、括弧按語以及刺點技藝

承上文朵拉精確的愛情主題內容書寫,本節擬繼續探究朵拉愛情主題書寫所依託的書寫三項技藝:愛情的意象、括弧按語以及刺點技藝。首先,在意象書寫技藝方面,誠如前文所述,朵拉善於援引咖啡館或家裡的物件作為文學意象對應並隱喻愛情意涵維面。第一,讓筆者將分析「咖啡――愛情」意象書寫程式。其〈有一首歌〉裡的文句「熱熱的咖啡漸漸在冷卻,她啜一口,是苦的,而且有點澀」(10);〈等待的咖啡〉裡的「喝咖啡要小口品啜,先含在口中,令咖啡、唾液和空氣稍微混合,同時仔細以內在去感受在口腔不同部位的感受,再輕輕讓咖啡進入腸胃之中。這是結合嗅覺、視覺、味覺的品味與鑒賞,如此才能體會出咖啡的精華所在」以及「我把剩下的已經冷卻的咖啡一口喝光了」(11)三段文句裡的「咖啡」意象經營,或為表面喝咖啡的細緻描寫,其實底層隱喻了咖啡是須人全身全心全意「品嘗」愛情;或為「熱」、「冷」的溫度隱喻愛情的溫度,或為「苦」、「澀」的味道隱喻愛情的滋味。故朵拉精確地將「咖啡」作為愛情的客觀對應物(objective correlative)的意象。第二,作為一名資深畫家,朵拉亦敏銳地把握顏色特質並將顏色畫理融入其經營的愛情文學意象「素顏色(黑、白)――愛情」意象經營程式。〈素色的母親〉的「素色」即蘊涵女兒「她」在母親喪禮時眼中的母親經歷了「失敗的婚姻令母親害怕女兒年紀輕輕談戀愛,結婚,更擔憂她會步上母親的後塵」;「母親單身以後,不只衣服的色彩素淡,生活亦是」(12)。母親衣櫥裡邊多為為「黑」「白」素色的衣物,即便「兩件花的」,也是「黑白作為底色」。母親「素色」衣物意象的表徵了母親經歷了「素色」的愛情創傷。

其次,在按語括弧書寫(parenthetical expression )技藝方面,朵拉機敏地在〈有一首歌〉嵌入一首日本老民歌:「櫻花啊!櫻花啊!暮春時節天將曉,霞光照眼花英笑,萬里長空雲起,美麗芬芳任風飄,去看花,其看花,看花要趁早」作為按語(13),表層是質樸的春天讚歌,底層卻是「她」中學時期相戀的李老師,四處拈花惹草,卑鄙偽教授,假道學的反諷。另,〈等待的咖啡〉的「(等待的人一直沒有來)」,按序地遞減一個字為:「(等待的人一直沒有······)」、「(等待的人一直沒······)」、「(等待的人一直······)」、「(等待的人一······)、」「(等待的人······)」、「(等待的······)」、「(等待······)、「(等······)」(14)九(久?)此遞減,表層看似意義遞減,底層卻是凸顯了愛情「弔詭之處」的長久艱辛等待。易言之,朵拉將按語與括弧書寫技藝嘗試與讀者進行對位式閱讀( contrapuntal reading)。確切的說,按語括弧書寫的文字/文句與文本構建了雙碼(two codes)或雙聲(two voices)或互涉(intertext),並存其中,彼此補充、互涉,甚至拉扯抗衡,文本對於愛情的叩問意義,端視讀者對於文本上述按語與括弧書寫的文字/文句把握。簡言之,朵拉的按語括弧書寫的雙碼、雙聲、多聲複調以及文本互涉的效果,豐富了其微型小說文本愛情主題的展示與講述。必須強調的是,朵拉括弧按語書寫技藝,借助它的兩組聲音的並列(juxtaposition),一方面豐富了愛情主題內容的深層蘊涵外,另一方面亦深化了其微型小說的敘事書寫技藝高度。

最後,在刺點方面,朵拉細膩地經營愛情主題、意象蘊涵、按語括弧技藝後,必然地匯出〈有一首歌〉、〈等待的咖啡〉、〈別人的夢〉、〈歲月的眼睛〉以及〈素色的母親〉結束處給予讀者對於「愛情」頓悟、驚覺的刺點。〈有一首歌〉:「『李老師呢?』她好奇的問。/『他?』劉師母想了一下,還是說了,『他和另一個女人走了。』/語氣像她店裡的冷咖啡。『啊!』她想起那令人沉迷的憂鬱臉孔,低沉歌聲。/她推開咖啡廳的門,走了出來,而那首歌,仍然在他身後,不斷重複」〈別人的夢〉:「但是那個被男人摟得緊緊的女人卻不是杜西玲。/杜西玲馬上明白了,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原來那個午覺的下午,她在無意間,走進了別人的夢」(15);〈歲月的眼睛〉:「歲月彷彿有一雙眼睛在望着世事的流轉,李菊如真希望劉家良是何子明的兒子,遺傳了何子明的善良與孝順」;〈素色的母親〉:「黑白的衣服是她今天身上穿着的,她是在為母親戴孝。眼前這一櫥黑白衣服,是母親的。直到今天她才明白,母親為了她,一生都在戴孝」。〈有一首歌〉的「她」與「劉師母」受到杏壇敗類李老師愛情創傷;〈等待的咖啡〉的「我」似乎「等」不到/一直在「等」愛情的降臨;〈別人的夢〉的「杜西玲」只能在夢中獲得愛情溫柔的摟抱、〈歲月的眼睛〉的「李菊如」盼望獨生孩子劉家良是「善良」和「孝順」的前男友的孩子,不會為了即將結婚的女友春麗因不習慣與婆媳同住而搬離家;〈素色的母親〉的「她(母親)」與她(女兒)均經歷了失敗了的愛情對家幸福的創傷。綜而述之,朵拉經營的〈有一首歌〉的「她」與「劉師母」、〈等待的咖啡〉的「我」、〈別人的夢〉的「杜西玲」、〈歲月的眼睛〉的「李菊如」以及〈素色的母親〉的「她(母親)」諸女性主體,無論在肉身上,抑或在精神的愛情頓悟與驚覺細膩描繪,均給予讀者引力起點(gravitational singularity)般的刺點。

 

4  結語:縮龍成寸,花開成塔

 透過朵拉上述〈有一首歌〉、〈等待的咖啡〉、〈別人的夢〉、〈歲月的眼睛〉以及〈素色的母親〉五篇微型小說文本的愛情書寫,書寫愛情之主題內容、意象、按語括弧以及刺點四項文本例證梳理和分析;朵拉可說具備了「縮」愛情主題成「寸」,成功藝術性地嵌入微型小說體式,並輔以高度文學意象、按語括弧以及刺點書寫三項技藝,其微型小說書寫實踐已獲得了成功。在一定意義上,朵拉微型小說的愛情書寫與書寫愛情的內涵正視了馬華(都市)社會性與時代性外,亦表現出作為文學中心的普遍「人」的普遍生命感、情感以及啟示。換言之,上述五篇文本較多地寫實人間世與心靈世界,不流於表層文字遊戲之經營,充滿了深度。縮龍成寸後,朵拉經營的愛情主題在前述三項書寫技藝構建下,主題與書寫技藝相互有機地構建了嚴謹的通篇的敘事結構,燦然花開成塔。總而言之,朵拉已經展現了微型小說「麻雀小宇宙」愛情主題呈現與書寫技藝的高度,並取得佳績,其未來可為馬華/世界微型小說書寫所開拓的高度與廣度,值得我們期待。

 

 

【註】:

(1)見馬來西亞華人文化協會檳州分會編寫組:《唯一的紅玫瑰》,金寶:漫延書房

(2)據曾沛先生的觀點,見《馬華微型15家》,2014年,頁298

(3)見彭歌:《小小說寫作》,台北:遠景出版社,1980年,頁45。解讀詩歌的方法有詩言,筆者以為解讀微型小說亦可有(微型)小說「眼」

(4)參閱黃孟文:《微型小說微型論》,新加坡: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研究會,2007年,頁12。「麻雀小宇宙」用語乃台灣詩人羅青用以形容優秀小詩的讚語,見羅青:〈 小詩三百首•導言〉,羅青主編:《小詩三百首》,台北:爾雅出版社,1979年

(5)欽鴻、聞彬主編:《回家:馬來西亞微型小說選》,南京: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4年,頁67

(6)同(5),頁68

(7)同(5),頁70

(8)(9)同(5),頁72

(10)同(5)

(11)同(5),頁68

(12)同(5),頁73

(13)同(5),頁66

(14)同(5),頁67~69

(15)同(5),頁70

 

 

 



李樹枝,男,馬來西亞拉曼大學助理教授、現代文學研究組組長。國立台灣師範大學英國語言文學系學士、中國南京大學文學院中國語言文學專業碩士、馬來西亞拉曼大學哲學(中文研究)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