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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幸謙:學術帝國的黃昏

主欄目:《香港文學》2020年10月號總第430期

子欄目:散文

作者名: 林幸謙

帝國雨季

 

「愛的柔力充滿恩惠

癒合了他的創傷」

 

風景線在這座城市的十年歲月裡發生了許多變化。

在商品世界令人陶醉的乳暈奶香中,在當代弱肉強食的學術濕吻中,在學術性愛與文學愛慾的高度技巧中,小林活了下來。

十年雨季,法華經文中佛陀說法時的曼陀羅花如雨自天而降。

至今在幸謙心中未曾停息,那象徵空心無心的無蕊白花,是情慾之門的實體也是神靈的化身,是構造世間一切盛景的道場基地。

十年間他的生活他的學術帝國,他的文學國度在他到來之前已經建構,完成,在他到來後卻崩陷了,然後再重建。再崩陷。然後,就無法重建也不再有崩陷的憂慮了。

那十年的雨感覺沒有停止過,一場場學術道德重整的工程,在他的國度裡百廢待興。

浩浩蕩蕩,絲絲縷縷,打動了他。

十年歲月,打造了他這樣一個人物。

他是一個亞瑟王式的宿命男人。

一種凡人模式的悲劇英雄,一種彼德潘人物,一種哈囉喜蒂娃娃,冥頑不靈的專制者。他是個怪傑。難纏。另類。庸才。

他是孤獨者、縱慾人,極端體,性癖類,完美主義家,盲目專家,素食主義專才,天體奉行領袖,媒體世界的反主流派,文化界的雅皮士,以及學術界的喜皮士。

他,同時又是藍領階級的紅衣主教,貧民窟中的無名神父,城市中的越獄者,是悲劇的哲學家,也是執迷的宿命小生。這自命不凡的小生,如今已到了中年,而且,還在等待他的真命女神。在愛的追尋中,他幾近失去了對於真善美的判斷力。

他的學術生涯,有時讓他迷失生活的節奏與方向。在工作以外,他長久被稱為單身貴族。在系院裡,學生告訴他甚麼是系草,另一種性別稱號。從系院最年輕的教授,被學生奉為系草的詩人,一手專攻學術,一手寫作文學,而被學界戲稱為學院派的雙槍手。

對於長久單身生活的中年男人來說,愛有一種難以抵禦的誘惑。

他的詩,愛是一個永恆的主題,是深不可測的陷阱也是現代城巿與繽紛消費時代的想像體更是浮世生活中的感情病毒。

愛情是一種活力。無限。永恆。新潮。時尚的精神生活,一種無法捉摸、真假難辨的虛無遊戲。

這些年來只有在他戀愛時,才有心情翻閱閒書。其他日子都在閱讀和教研工作有關的書籍。有一次他去探望病中的老師,送給他一本老師早年在倫敦讀博士時購買到的絕版馬來古文的《馬來紀年》。這一本馬來民族留下的最早的馬來文言古語史書的中譯本,他一翻,看到中國皇帝迎娶馬來公主盛事的那一章節。

那是在渤淋邦發生的外洋中華民族的,中國故事。

渤淋邦即是古代三佛齊王朝所在地,位於安達拉斯島的南部。安達拉斯島是今日蘇門答臘的別名。這一本古馬來王譜史書記述了百名中國男人和百名中國女人以及百名中國貴族之子來到了馬來半島。然後中國特使揚帆回到中原,帶回西昆棠山國王的公主嫁給中國國王。蘇巴爾帕王問朝中百官關於遠嫁女兒到中國的事,大臣奏曰:中國國王是大國之君,普天之下,有哪個國家比中國強大?將中國國王收為女婿,不失為一件美事。馬來國王在國書上印上「甘巴」國璽,送公主上船。中國帝王娶得了馬來公主,高興萬分,以盛大隆重的禮儀迎娶馬來公主。

赤道上,這一支波麗尼西亞民族的歷史建構,愛情是兩個國家的建交的見證。

中國君王和這位馬來西昆棠國王的公主的愛情,成為南方家園中一頁傳奇。這一個西昆棠山國度,被馬來民族稱為他們的發祥地。而西昆棠山國的公主和中國帝王所生下的子子孫孫世世代代,承傳王位做了中國的國王。

這本被人遺忘的史傳提醒中原王朝,中國王室其實有着馬來西昆棠的血統。這種波麗尼西亞式的民族想像空間,對於中國王國世族的歷史解讀令人嘆為觀止。

除了較多人聽聞過的中國漢寶麗公主遠嫁馬六甲蘇丹外,這些更加古老傳奇的異國愛情故事點綴了他年輕時慘澹的青春。古代的帝王愛情,淹沒在馬六甲海峽的夜幕裡,永遠的消失了,無法言表地成為現代愛情最華麗的演出地點。

最美好的是古老傳奇的異國愛情故事,點綴了年輕時的青春。在格奧爾格的筆下,有如愛的柔力隱含了愛的恩惠,癒合了幸謙的創傷。

 

身體銘文

 

「人赤裸裸的痛苦

默默地與天使相搏」

 

大約在二十世紀最後五年到二十一世紀最初的五年間,他的生活就像藍色星體一般發生了幾件重大的事變。

他的身體銘文刻上壯闊悲烈的年代。

這樣的年代造就了他造就了林幸謙,也毀滅了林幸謙毀滅了他的世紀。他如今是虛擬時代中媒體大鱷的智慧囊,成為實業家的文化打手也成為孩子世界的玩具總工程師;同時也是夢想空間的消費者,教育界的恐怖主義者,學術界的政治玩家,企業界的作家集團,高科技的守舊者,政界的原教主義元老。

偶爾他也是童話故鄉裡失去了魔法的惡魔,是現代都巿中被無期囚禁的自由主義者。

十年以來他一路打聽,他的帝國中人如何逃脫現實的各種新聞報道,然後接受了傳媒所說的各種報道,不再反抗。在他的王國裡,這種學術逃兵的報道非常多,而且多采多姿。

一路走來,在作家和知識分子之間他看到自己是一群不可能被拯救的文人。在可挽救與不可挽救之間的分野之中,他又聽說許多人墜入了學術的情慾深淵。這裡不會有真正的學術或藝術活動,所有的學術或藝術都是仿造的,仿如構思奇特的天篷,籠罩了天空美麗的視野。轉眼,就是十年光陰。

近年他常想起年輕的時候為了考上馬來亞大學他決然放棄了高級幾何數學這一門弱項,獨自在毫無導師的環境下選擇專攻馬來文學。《馬來紀年》是這一門高級馬來文學科目的必修書目之一。這一本十六世紀初編修完成的馬來諸王起源考,其馬來原文可譯為《馬來由史話》(Sejarah Melayu),亦可譯為《馬來王譜》。在這本馬來民族史料上唯一古典歷史傳記裡,獅城新加坡有一個更加古老的原名,淡馬錫。

那時有一個名叫聖尼羅多摩的王子,是亞歷山大大帝東征印度和印度公主的後世王孫,來到馬來半島最南端的「地之極」(Ujong Tanah)突遇海上風暴,逼使王子把王冠連同船上所有貨物拋入海後才在淡馬錫靠岸。在巨大的岩石佈滿的沙灘上,一頭異獸在海邊遊蕩,王子的臣子說那是獅子。王子從而把他的王國建都於此,名之信伽甫羅/新加坡拉(Singapora)。這些馬來民族的故事,讓他早年有機會穿越淡馬錫的歷史。

在信伽甫羅的傳奇中成為俠客哈迪甫,一如往常在新加坡市場上遊蕩,在王宮前散步。俠客死時鮮血滴在信伽甫羅的土地,屍體卻消失得無影無蹤,後來傳說這屍體出現在千里外的,半島最北端吉打的岸邊。當時,刑場附近一個賣蒸糕的小販,用蒸籠蓋子遮蓋了哈迪甫流下的血迹。

血迹變成岩石後,傳說有人在岩上刻寫這座海港的王朝黑暗史。

上世紀那一年快過盡的時候,新的一年在冬日的微陽細雨中來臨,在複雜錯綜的歷史進程中來到他的眼前。往年除夕的情景突然地一晃即逝。他再次站在高樓上,看到最後的一列火車從廣州駛進香港新界,馳過上水、粉嶺,直奔紅磡的方向。

他驚覺到他大半生都在故鄉與異鄉之間生活着,囚禁着。

他努力地想要自我救贖。他寫下,邊界的詩和詩的邊界。

在他的小我王國裡,古老的土地最終會向身體回歸,然後發難,就像他的國度,就像沃爾芙的內心那般,他的王國停留在一間冷清的房間中完成自我主體的建構。在他的文學國度與學術帝國之間,他經歷了殖民入侵者與原住民的慘烈游擊戰。

年復一年他書寫着,年復一年在想要擺脫逃亡的念頭中撰寫學術論文,或者寫寫詩歌。那是他在新加坡作客時留下的、富有歷史記憶的身體銘文,也是他所著述的書本銘文。

成千上萬的劍魚紛紛飛上岸。他的文字和新加坡古代馬來王朝的歷史融合在赤道的這一座小島上。馬來帝王世譜帶着獅城的傳奇,向他和他的身體,與歷史的記憶看齊。在那些視歷史為神話的年代,赤道的劍魚族群一年又一年在季候風雨的巨浪中來襲新加坡拉的古老海岸。場景壯烈,成千上萬的劍魚紛紛飛上岸來刺死了海岸上的居民。史傳的文字寫道,劍魚飛到人的胸部劍魚飛到人的頸部劍魚飛到人的腰部,一一由背部飛出來。貫穿而過的歷史銘文,深銘在赤道中成為他人生的歷史場景。

成千上萬的劍魚紛紛飛上岸,書寫他。那年代的歷史銘文的力量,有如劍魚一般強大有力。他書寫的書,銘文也最終要向歷史看齊。他的書,銘文只是肉體的代喻,最終都會回到土地。他的土地。神祇不時在他的這片土地的內心湧動。各種符號系統像風霧鑽入記憶深處,令病痛叢生的肉體倍加感傷起來,紛繁流動,勾起他半生的記憶。

多雨。潮濕。多風。

在微暗的陽光中縱橫交錯:初戀,婚姻,演講,領獎的儀式,掌聲,閃光燈,歡騰的群眾,芳香的溫唇,如今都來向他告別,要他遺忘他所不能遺忘的。許多年以後,知識的誘惑,肉體的形象,土地的血脈,以及盛年所經歷過的各種風雲際會已不再能觸動他。

暴烈如熱帶的盛年雨季,短暫得不近人情。

 

漂移安全島

 

「為神聖的痛苦所驅迫

人默然乞求上帝的麵包和美酒」

 

乞求上帝的恩惠,發生在他情感最為脆弱的時刻。

特拉克爾詩句深處中的神聖痛苦,對於他而言是恩惠的藍色花叢,癒合了他的創傷。創傷,都是孤獨的。

對他來說,所有孤獨都是神聖的。所有神聖的,都必遭創傷。

沒有比我們時代更不孤獨的時代,這是夸父的隔離狀態是他的狀態。在夸父有點傷痛的身影中,他最深沉的需要是脫離他的隔離狀態,是離開他的孤獨之牢獄。這是他的安全島。

那是他的安全島,那不是眼睛看到的東西而是想像出來的東西。每一個當代人都有一座屬於自己的安全島。他像許多生活在城巿中的現代人一樣,長久建立起屬於自己的小王國。他自得其樂,起碼他以為在自得其樂中享受偶爾來到身邊的日常生活。這是幾乎所有人都不願丟棄的安全島。

工作是他長久以來不言而喻的安全島,家庭一度也是他極為重視的安全島。一個個人的島,他逐年積壓了物質財富,更離不開個人的生活習慣。都巿生活圍堵了他,都巿則圍堵了所有現代人的生活。

他在他的安全島中努力保持一種優雅的狀態,慢慢有了社會地位和文化身份。他試圖追求更高的心靈感應能力。夢中美麗的色彩,讓他相信他能轉變對待生活的態度,也能扭轉內心日漸乾枯的,性靈。

然而他沒料到,安全島的世界,二十一世紀的繁華城巿裡,憂鬱症會侵襲到他的安全島。無可選擇的中年危機,到來了,越來越難享受悠閒的高薪生活,只能說苦中作樂。

新世紀的宏願中,生態災難和自然天災顯得有點塗鴉式的難堪。災難像神話故事重臨人間,然而更可怕的是心靈的災難。機械似的生活擁擠在電郵、手提電話、電腦和各種文件、通訊、會議、無形的競爭場之中。他反抗着許多人反抗着的一種微妙的、壓抑的生活狀態。

偶爾的失眠變成日常的失眠夜。吃了抗憂鬱症的藥後,再吃安眠藥,然後又吃胃痛藥。各種安眠藥,褪黑色素,纈草精華,蓮花,後來是秘魯的瑪卡也加入他的日常藥單之中。幾個年紀較大的詩人,還有小說家推薦他兩三種安眠藥。只要半粒,就能好好地入睡。

後來是製作泡藥材的酒,在睡前喝。再後來是喝紅酒。幾年下來,他似乎提早走上了藥典之路,在他內心的畫布上,他感到自己睡眠精靈慢慢慢慢消失。

許多發生在二十與二十一世紀之間的日子,落在身心之上的珍貴或暴戾的日子,急促得如赤道的雨,點點滴滴落在心野之上。他想起許多遠離了他生活圈子中的人,亡故的親人,心臟病突發的同窗好友,懷孕後悄悄離他而去想要獨自生養孩子後來又流產了的美麗女友,以及分手後失去聯繫的幾個戀人。

在逐年升溫氣候中,他的心日漸冷卻,有了諸多的想念。

有想念就想遺忘。在遺忘中,他必須首先遺忘自己。陽光暴烈的夏季,暴烈在赤道地理的位置上。他的生活隨着經驗的變化和不同的心情而改變。開始的時候有些停滯模糊,然後就急轉直下,縱橫變化,在無止盡的,追尋中。

情感,是他追尋的俘虜物。和理念一樣,在他的追尋中成為俘虜,而他在這裡書寫的文字,成為忠誠的另一種俘虜。

他是沒有門派的追尋者。

他常想起另一個不想被別人叫他為追尋者的藝術大師。在藝術追尋中畢卡索告訴他,他不尋找,他說只是看到了就擁有了。

他在他身上看到了事物的另一層真相,就像畢卡索看到藝術不僅只是真理,而藝術更是一種謊言。藝術教導我們去理解真理,同時也讓我們明白真理的謊言。

在他的畫裡看到許多謊言的生命許多藝術的偽裝許多的破壞。

他的畫作正是他的身體銘文他的作品正是這些破壞和補綴的總成績。人生就像藝術中那些被毀壞的東西。和精神成長有關的東西,在毀壞中改造了這些物體的質地。

經過多次不同的追尋,許多往事搖身一變成了夢幻與真理的痕迹,隱隱寫在他的臉龐上。他的追尋穿透了他逐漸年老的雙眼,越過視網膜,二十一世紀在重建中崩解了。他感恩命運對他十分的寬厚與慈愛,沒有讓他遭遇崩解的不幸。他感恩愛情海洋中漂流到他身邊的幾座天使般的島嶼天堂。每一個天使,不論是物質主義的女孩或是浪漫狂熱的少女,都像天父的海灣般給了他永生難忘的愛戀交織的纏綿。

他是沒有門派的追尋者,九十年代,歐洲的解體與重構為他的留學生活增添一些立體的歷史景觀。

同時代的年輕人,悲憤而憂鬱的群眾走出了濡濕的社會死角。他只是冷眼旁觀,盪漾在天使島嶼的人間樂園裡。這是他的王國的誕生地,帶領他通往人間的天堂,暫忘世俗。

這美好的天堂冒險旅程,逐年納入在遺忘的行列。

那年的冬天,在北方的冬雪落下之前,他正準備為他的學術論文寫下最後的結語。

 

紫荊花之雨

 

「藍色的花

在凋零的岩石中

輕柔地鳴響

所有生成者顯得如此病弱

靈魂,只不過是一個

藍色的瞬間」

 

許多年後,香港中文大學本部的候車站旁,春天,杜鵑花同樣展開一年一度的花姿演繹,在車站前召喚青春,為候車的學生和教授祝福,送別。

大學是一座華美而哀傷的園林。

從馮景禧樓的研究室往下望去,盛密的相思樹葉掩映出樹下行人的影子。斜坡上的石階,已經有些缺破。前一夜的水痕大概已經乾了。學院中的師長與學生又再現身,然後消失。

在禮崩樂壞的都巿中,他身邊許多男女和異性開闢各種可能的第三種男女朋友關係。一場寂寞時分的意外邂逅,讓友情得到了昇華。從週末情人到二奶殺手,從小三知音到深夜炮友到寂寞情人,從午後伴侶到清晨愛慾。青春沒有奇蹟,只有青春和身體的豪賭,召喚着愛,靈與肉開天闢地擱淺在,愛的淺灘在青春的彼岸,感覺復活了。相思樹旁的杜鵑花叢,展示着短暫的青春。

雨季總是在歷盡艱辛變化的中年,年年到來。清爽的春天黃昏,風起了。有一年他計劃申請獎學金到美國短期研究。整個中午,心情都很興奮。然而很多問題接踵而來,他不想丟下陪他到香港的妻子一個人獨自生活。最後選擇了台大和中大的交流獎學金到台灣走走,順便回她娘家走動探親。

去台北前,他到了一間大學的文學院應徵教職。在他完成論文前最後一個的秋天,他和妻子回到她的家鄉,回到當初他們戀愛的城巿度過他們最後一個生命的秋季。

兩個月後當他們回到香港的居所時,他收到一封早在一月多前就已寄出給他的應聘合約通知書。在他畢業前,那一份原本可以帶來很大喜悅的大學聘書,卻已不能帶給他喜悅。

在他回到香港以前,他的人生已經發生一頁重要的故事。他驚覺,香港確是一座華美然而悲哀的城。

一頁有關生命演繹的故事,他們失去了一個孩子。他們站立在上升的電梯廂之中,無言地望着手中的聘書,一個象徵人生階段新起點的文件。人生的宿命,原是解體與重構的秩序。本來這就是人生構成的原理,給了他重新認識宿命的一點小縫隙,和命運的某種真相與某種殘酷的衝擊。

回到校園後,校園裡的紫荊又是花開的季節。幾棵紫荊樹很快就展開一輪又一輪的花藝展示。風過處,難得也會看到紫荊花雨。

花雨過後,梅雨季節又到了。他繼續撰寫他的畢業論文。他也在建設他的人生景觀。學院的黑暗面貌移入內心,在嘲弄與憐憫的交織中生起一團烈火。狂烈暴燃的火,進一步映照出知識界的醜惡。

學院中一抹暗然浮流的悲哀浮上異鄉人的心頭,露出廢墟他的內心的世界。

他從神話的歷史出發,追尋雅典娜的精神。他知道雅典娜不只是智慧和戰爭之神,也是學術的保護神。這是現代雅典娜生活本質的所在。

往後他逐年逐年的走下去,感受到現代都巿優雅生活慢慢遠離他。這一群居住在都巿裡的,高學位高薪職權的專業團體漸漸地,遠離了他們當初所要追求的從容生態。

他沒有料到,他想要追求的悠閒生活日漸遠離了他的安全島,也沒有料到他會辜負妻子的一片深情,一個善良十足的小女人,簡單,純真,卻要面對不能過倆口子和諧生活而分手的命運。那一年的秋,發生了許多事,許多可以改變人生走向的際遇。十年後,當他回首那年他和妻子回到台灣時,如沒有失去那個孩子,他的生活如今將會變成怎樣。

那年初春的風,從廚房的窗外吹進高樓,最後的一列火車馳過車站,不停,直奔九龍總站,他立在高樓,站着,他不知道他以後的人生將會有怎樣的,風景線。

 



林幸謙 祖籍福建永春,香港浸會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副教授。學術專著:《歷史、女性與性別政治》、《張愛玲論述》等五種;創作集:《狂歡與破碎》、《詩體的儀式》、《原詩》、《人類是光明的兒子》、《漂移國土》等六種;另有編撰《追隨成功者的腳步:處事卷》等數種。創作曾獲香港中文文學雙年獎、時報文學獎甄選首獎及評審獎、花蹤文學獎推薦獎及佳作、吳魯芹散文獎、香港中文文學創作散文首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