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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明安 : 與貓共處的日子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6年10月號總第382期

子欄目:「眼裡的動物」專輯

作者名:黃明安

那年秋天,貓居然看上我家屋頂。

那是一天下午,我們從外面回來,妻子打開樓頂鐵門,一隻貓從高處跳下來,妻子大聲驚叫,我到樓上一看,妻子說,「貓!貓!一隻貓在下面!」

我蹲下身子趴在隔熱板上,可哪裡有貓的影子。

「那是一隻野貓呢,尾巴還短了一截。」妻子的神色緊張而不快。

「不就是隻貓嘛,大驚小怪。」我安慰說。妻子用誇張的神情說,「虧你還說得出來,那是隻野貓子,又醜陋又兇惡,夜晚撲出來,會嚇死人的!」

日後果然事態嚴重,貓藏匿在板層下,與人保持着某種敵意,終究是一種騷擾和威脅。晚上睡覺,貓聲在樓上響起,妻子在被窩裡說,「討厭呀,這身上都起雞皮疙瘩!」

第二天星期六,我們決定趕貓。我把兒子動員起來,這個不大不小的男孩雖然表示不屑,但還是參與了大掃蕩。我們弄來兩根竹桿,插進板層下驅趕。「可貓在哪裡呢?」兒子趴着身子找貓。我也吃力地趴着身子,脖子又痠又痛。到底妻子眼睛尖,她在亭子的邊緣,終於看到貓了。貓黑乎乎地蹲在一處,眼睛閃耀着藍光。我大聲發出嚇唬聲,貓紋絲不動。我把竹桿插進去趕牠,才慢吞吞地挪動身子。

「這樣子沒有辦法的,得把隔熱板搬開。」兒子說。

「虧你想得出來,」妻子瞪着兒子,「你倒不如說把房子拆掉,貓自然就走了!」兒子生氣地把竹桿往地上一丟,「我這脖子都快扭壞了,為甚麼這樣小題大作,不就是一隻貓嗎,我還想養一隻呢!」

「那是一隻野貓,野貓你知道嗎!」妻子大聲說。

「好好好,野貓我不知道……我要看球賽了。」兒子中途退出趕貓,把他媽氣得臉都綠了。妻子一手拿着竹桿,一手指着我亂撒氣,「你來說說,有一隻野貓,噢――不,有一群野貓霸佔咱們家樓頂,你們兩個大男人……」我聳聳肩膀以示無奈。

晚上,老同學來我家玩牌。妻子又說起貓事,她一說貓便出錯牌。老同學說,有甚麼好苦惱的,貓住家是好事呀,你們餵牠成家貓。妻子說,我素來討厭貓呀狗呀,渾身髒兮兮的,一股怪味,跳蚤特別多。妻子討教趕貓的法子,老同學說,那還不容易,把通樓頂的鐵門封死,牠還怎麼上來呀!

老同學走後,妻子上樓關鐵門,還封死小窗,不讓貓偷上屋頂。半夜時分,貓在樓梯口叫了兩聲,爾後就沒有聲息了。「還是你那同學聰明!」妻子安心地睡去了。可我心裡隱隱約約感到不安。我想,任何屋面怎麼能阻擋一隻貓呢?

此後許多天,貓好像是搬走了。

秋天來了,兒子飯量大增。他在餐桌上吃着,突然端起飯碗上樓去,還夾了半條魚在碗裡。「飯不好好吃,跑樓上幹嘛?」兒子笑嘻嘻說,「走動走動,飯多吃唄!」過了一會兒,兒子下來了,又裝了飯吃了起來。起先,妻子沒有多少覺察,還誇他飯多吃了。可上樓次數多了,引起了她的注意。有一天,她悄聲對我說:「喂,他鬼鬼祟祟的,搞甚麼名堂?」我向她使了個眼色,她跟在兒子身後。一會兒,樓上吵了起來。我趕忙上樓,看到妻子揪着兒子的耳朵,破口大駡,兒子拚命掙脫她的手,我上前喝道,「怎麼回事?」

「他……他竟然把飯偷倒掉。」妻子氣急敗壞地拉着我。兒子蹲在那裡,一隻手捂住耳朵,另一隻手指着板層說:「我在餵小貓呢。」

「你說下面有小貓?!」妻子蹲下來看貓。兒子說,兩個禮拜前,老貓生了小貓,一共三隻,小小的,走出來曬太陽。他怕小貓餓着了,所以偷偷餵牠們。

「那老貓呢,看到老貓嗎?」我們驚訝萬分問。

「老貓也在下面,不只一隻,有兩隻,一隻尾巴短了一截。」兒子沒有說謊,但妻子還是心存懷疑。「那……我們怎麼沒有看見呢?」

兒子突然憤怒站起來,「你這麼兇,誰不怕呀!」

真相很快得到證實:我們躲在鐵門後,貓們以為沒有人,探頭探腦爬出來,先是三隻小貓,慢悠悠走到沙子上打滾。毛絨絨的小傢伙,走起路還顫悠悠的,兩隻黑白混雜,一隻是白色的,只有脊背上長一道黑紋。妻子攥住我的手,被我無聲地制住了。這時,突然的事情發生了,板層下突然闖出一隻白貓,牠撲到沙堆上,用嘴叼住小貓,迅速地藏到下面去。三隻小貓三個來回,只用幾秒時間。

妻子終於按捺不住,她開門衝到屋頂上,用力在樓板上跺腳。我笑起來:「你現在還好意思趕貓――你看小貓瘦瘦小小,一顛一倒。」

妻子突然清醒過來,「是呀,那三個小傢伙,還……挺可憐的。」

小貓的出現激發了妻子的母性情懷。接下來的日子,她竟然參與養貓行動。每天午餐後,端一碗貓食上樓,放在固定地方,拉上鐵門看。

有時她拉開虛掩的門出來,貓們邊吃東西邊抬頭。這樣親昵的對峙樂壞了她,激發了她馴貓的信心。有一天,妻子越走越近,「咪噢,咪噢」彎下身子叫着,她居然抱起那隻白貓,在懷裡輕輕撫摸着,這時候意外發生了――

只見地下突然閃出一道白光,把吃食的小貓搶回去。母貓返身昂首站在妻子面前,發出淒厲的怒嚎――牠把整個身子弓起來,嘴裡發出呼呼怪叫。妻子抱着小白貓,完全被猝然出現的事態嚇懵了。面對張牙舞爪的母貓,她只往後退着身子,嘴裡發出尖叫。幸好這時兒子及時出現,他大叫媽媽丟下小貓。當小貓丟下時,母貓猛然撲上去,叼住小貓返身而退。妻子雙腿發軟,蹲在地上大罵:「畜生!沒有良心的東西!」

「你想用兩口飯,就把小貓要過來?」我望着妻子笑,她狠狠地說,「牠霸佔我的地,吃了我的飯,我只抱抱小貓,牠竟然如此發威!」

此後許多天,妻子再端飯上樓,再也不見小貓了。「這貓還真有骨氣。」妻子大為喪氣,既痛恨貓又掛念着貓,「牠們到哪裡找吃的?」

「我想養一隻貓,你看好不好?」喜歡上小白貓的妻子,想找機會捕捉牠。小貓們雖然不吃東西,但還是會在上面出現。牠們一天天長大,一天天靈活起來。牠們從不給妻子靠近的機會,只要有一點響動,就會溜到下面去。我們在飯桌上,討論着貓的天性,說着貓的故事,分析貓家的處境。我們認為,與其看着牠們淪為野貓,忍飢挨餓,倒不如讓我們來認養一隻,減輕其家庭負擔。可惜這種誠意無法傳達到貓家。貓們還是保持高度的戒備。那隻短尾貓幾次嚇着我們,弄得上樓神經兮兮的。

有一天,兒子說,「我來試試看。」兒子端了貓食上了樓去,一會兒,他興奮地跑下來說,「牠們吃呀,小傢伙爬出來了!」

見兒子養貓有方,妻子說,「我想養那隻小白貓,你看行嗎?」

「抓到小白貓不難,可你想養牠,可能有點難了。」兒子擺出一副專家的口氣,「除非把牠放到找不到的人家養,不然那可是一家子呀!」

「你這小子,從哪裡學來這些知識?」我問。

「本來就是這樣的嘛!」兒子輕描淡寫說。

兒子說的話可能接近事物真實:人和動物之間的關係,遵守基本的生存法則,彼此就容易溝通和理解了。

冬天來臨,兒子突然宣佈:野貓已經離開了!

果然,從此樓頂再也不見貓,那隻短尾巴的公貓,白色的母貓,度過了牠們的生產期,帶着三隻小貓,搬到一個不可知的地方。

我們懷念與貓共處的日子。

 



黃明安,福建省莆田市人。從事散文小說寫作多年,作品被《讀者》《文藝報》《新民晚報》,台灣《中華日報》《福建文學》《福建日報》《福建文藝60年選》等刊載。長篇小說《湖耿灣》獲第七屆福建省百花文藝獎二等獎,散文集《默想與溫柔》獲第十八屆福建省優秀文學獎三等獎。現為湄洲日報社副總編輯,《油畫》雜誌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