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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麗琴 :我餵養過的動物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6年10月號總第382期

子欄目:「眼裡的動物」專輯

作者名:曾麗琴

我是個感情相對貧乏的人,對於同類的人的感情有時都相當淡漠了,更何況是對於非同類的動物(雖然我十二歲的外甥總提醒我,人也是動物)。我永遠都無法想像有些人可以養着一屋子貓貓狗狗,甚至與牠們同吃同睡擁抱接吻。

不過,我還是養過動物的。迄今為止,共養過三隻貓、兩條狗、一頭牛,雞鴨豬無數。

我是農家的孩子,打小就必須幫家裡餵養牲畜。雞的食量小,比較好養,隨着鴨吃就可以,只要不得雞瘟,基本不去管牠。而養鴨就比較費工夫了,除了每頓攪拌一大盆米糠菜葉給牠們吃之外,小時候的一件大事就是挖蚯蚓餵牠們。那時候的農村似乎蚯蚓無數,隨便牆邊、草叢、肥堆一挖就會出現一大窩,灰白的、粉紅的、亮黑色的都有,有的很斯文地蠕動,有的則不停地蹦跳。當然這種地點挖出的蚯蚓都比較小,如果誰偶爾挖到一條小拇指粗的大蚯蚓那就是贏家了,必要趾高氣揚一番的。我們稱這種大蚯蚓為「大尾龍」。要捉「大尾龍」要跟大人到農地裡去,不過大人可沒有閒情逸致挖蚯蚓餵鴨子,那成本太高了,只是因為翻地順帶翻出來,讓小孩隨手撿起來而已。然而,是有大人捉蚯蚓的盛況的。

南方夏天天氣炎熱,午後或傍晚多暴雨。暴雨過後,據說「大尾龍」們會紛紛將頭伸出地面透氣,有的只露一點點,有的則伸出大拇指長,有的竟探出半個身子也就是半支筷子長,密密麻麻如長筍一般。而大人們輕手輕腳走近,捏住頭,抽出來,就是一條,半個小時能抽滿一井水桶。不過,這種時候大人是不要我們小孩跟去的,怕吵吵嚷嚷的把蚯蚓都嚇回去了,我們只有在家裡引頸遙盼的份,只希望自己快點長大可以有資格上山抽蚯蚓。沒想到的是這小夢想至今未能實現:一是長大後出外讀書不再事農事,另外,中國農村發展迅速,也已不復當年田園生活與風光了。

豬除了讓我感覺髒與蠢笨之外無他,曾被王小波《一隻特立獨行的豬》逗得哈哈大笑,我還是很難想像曾餵過的豬會如此有思想與反抗精神。特別想餵的是羊,可是始終沒有機會。閩南有做醮的習俗,三年一次,必須全豬全羊祭拜,因此,很多人家在做醮的那年會買隻羊養大了拜。但我們家不知為甚麽從來不肯買來養,弄得我非常羨慕有羊放的小孩。羊很乾凈,又很柔順,叫聲還很好聽,吃得也少,跟牽牛相比,放羊是多麽輕鬆有趣的活。可是我命裡注定只有牽牛的份。

那頭牛,至今我還依稀記得牠的模樣。有神的大眼睛、彎彎的灰色角,結實的身軀,全身毛皮烏黑發亮――是頭漂亮的水牛,閩南的鄉下不怎麽養黃牛。這頭牛是家裡的寶貝,剛買下牠就給家裡帶來喜氣。據父親說,分家時,分到的是一頭小牛,無法耕作,只好賣掉再添錢去買成牛。父親為人較呆,但隨祖父耕作多年,多少看得懂牛,買時就挑了這頭據說當時看上去乳房又大又硬、眼睛亮閃閃的牛。沒想到的是,付完錢還在主人家喝茶,就有人跑來報喜:剛買的這頭牛已生下小牛。這自然值得開懷:不只是賺了一頭小牛,還馬上可以擠奶有收入,彩頭又好。所以,父母親特別中意牠,足足養了十年,直到最後實在耕不動地了才無奈賣掉。後來讀到書中描寫農民賣掉老牲口的不捨我是頗能體會的。

當然,牠也的確是頭好牛,產奶多,犁田耕地又十分麻利,能幹重活。唯一的不足是脾氣有點大。不過,有才華的人都比較有脾氣,大約有本事的牛亦是如此。牠的脾氣,剛到我們家不久我就領受到了。雖然已被告誡不要靠牠太近,有一次估計是玩得忘形了跑過拴着的牠面前,就在跑過的那瞬間,牠發威了,「噌」的一聲,頭一甩,角就頂了過來,六歲的我躲避不及,哇哇亂叫的結果是臉頰還是被牠的角擦到了,略腫了起來,不過沒有破相或被牛角挑起甩出去算是萬幸了。牛當然是寶貝,反而是我被責罵了。我本來就膽小,從此之後,牽牠時都敬而遠之離牠遠遠的。書中的牧童必定是坐在牛背上,十分詩意悠閒的樣子,於我則不然。牽牛夏熱冬冷,下雨天也得出門,還得找有草的田壟才餵得飽牛,赤腳踩在草叢裡,內心憂懼着不知甚麽生物會從腳下躥出來,最可怕的是水田邊的吸血螞蟥,老實說,真是極苦的,所以,我便努力讀書來逃脫這種環境,而終於,五年之後,我不用再拿牛繩了。

有趣的是,我與貓狗的感情是在成年之後才建立的。童年從未養過貓狗,大約是貓狗的經濟利益不大,那時的家中並無閒暇飼養。大學畢業後還在農村住過一段,只是當時的生活與童年時已有很大不同,蓋了樓房,日子也好過,不用再幹農活了。不久家中就撿來一隻小貓,虎皮紋最普通的那種,那是我記憶中家裡第一次飼養這種無關家計的小動物。剛開始柔柔弱弱,叫聲細細的,似乎養不活的樣子,長大點就開始搞怪,玩毛線、鑽鞋子,與你拍手,四肢朝天翻白肚子睡覺……這時我才算真正見識了老舍、鄭振鐸筆下貓的可愛。這隻貓帶給家中許多的歡樂,父母親似乎也不再那麽嚴肅了,有空也逗逗牠玩。可惜的是養了一年不到,有天回來,發現牠四肢僵硬地躺在走廊上,母親說是吃到老鼠藥被毒死了。全家人都不開心了一段時間。可是似乎與貓的感情已建立起來了,過了不久,母親就向別人分得兩隻波斯貓,全身雪白,一隻兩個眼睛全藍,另一隻則陰陽眼,一個藍,一個灰綠。自然,貓性相同,帶來的歡樂也相同。沒有想到的是貓成年之後的麻煩。這兩隻都是母貓,成年之後總要生產,一生就好多隻小貓,全養太麻煩,扔掉又不忍心,送到沒處送,真是十分頭疼的事。後來,兩隻貓一樣先後被毒死,我們反有如釋重負之感。之後,不敢再養貓。

兩隻狗都是父親的同事不養了送我們的,驗明正身是公的,我們於是笑納。第一隻名阿毛,腦袋毛髮散亂,遮住眼睛,耳朵趴趴,毛色黑白灰摻雜,不是土狗,至今不知甚麽品種。第二隻叫小白,白色哈巴狗。送來時都拴着鐵鏈,我實在無法忍受一個活活的生物被綁着,總是藉口解開,久而久之就成了放養的了。阿毛非常通人性,能看家,愛乾淨,小白則差多了,貪吃又貪玩,還時不時失蹤一週再回來。阿毛養了好些年,最後明顯感覺牠老了動作遲緩了,終因反應不及被車撞死在村中路上。阿毛走了小白才來的,後來舉家搬到城裡,小白沒有帶進來,但父親常回去餵牠,有一次牠玩失蹤再沒回來。而從此,我們家沒有再養過動物。

我對動物並不陌生,動物於我也沒有特殊的意義。不過,似乎養些動物也不錯。然而,住在城裡套房,我是無論如何不養動物的,一來套房中動物的味道很難清除,二來我一向認為動物就必須回歸山林田野,圈着對牠們太過殘忍。因此,除非有一天我重回農村,有個庭院,否則不要再養動物。這或許不是癡人說夢。我從農村走出,我也體驗到城市的喧囂、嘈雜與疲憊,回歸田園是如今很多城市人的夢想,而隨着社會的發展,中國農村正變得越來越方便與宜居――嗯,此時,我似乎看到鄉下的老房子在向我招手:我不是要像陶淵明感慨的「田園將蕪胡不歸」,我只是想,帶着錢與書回到空氣清新的鄉下,養養動物、慢慢老去也還是很不錯的。

 

 

 


曾麗琴,1975年10月生,福建漳州人,福建師範大學博士生,漳州城市職業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