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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 爾 : 把身影留給我們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6年10月號總第382期

子欄目:「眼裡的動物」專輯

作者名:菲爾

上世紀九十年代之後,我家除了人就不再有動物的蹤迹。

這使得我對小時家裡曾頻密地出現過不同動物的現象感到是個遙不可及、有點不太真實的回憶。

爸媽為了培養我和妹妹的愛心,在「要對世界有愛最直接的方法是接觸世上其他生物」的醒覺下,把動物們帶進屋簷下成為我們生活的一分子,大概是將馬來諺語「不瞭解就不愛」作為出發點吧。這是爸媽作為大人一廂情願的想法,奈何我從小對有羽毛和冷血的動物都有恐懼感,嚴格來說,我家出現過的動物都只能說是我家養的,不是我養的。

我家陸續出現過十多隻狗、三隻兔子、好幾缸金魚、一窩小雞等等。我們雖搬家數次但一直都住在城市邊緣的小鎮,我和妹妹就算不是現在流行的「女兒要富養」,在成長過程中也很少有機會摸着泥土長大。印象中我人生中第一隻狗出現在我四歲左右。牠是隻黃色的土狗,爸爸讓牠名HAPPY,並非黑皮,乃快樂也。也許希望牠當一隻快樂的寵物。我只有四歲,覺得牠很巨大,不太敢動牠,牠也不太敢搭理我,也許四歲太小,小得還沒辦法領略人和狗之間的感情。我只記得牠的生命消逝得太不快樂了――有一次我們全家開車出門去吉隆坡旅行竟沒發現牠在車後依依不捨跟隨,從吉隆坡乘興而歸,鄰居說你們的狗被車撞死了。那可能是我印象中第一個死亡。HAPPY永遠不會回來了?我覺得非常震驚,原來那就是「死亡」。略微長大之後我漸漸明白了,家有寵物意味着我們會無可避免地將寶貴的感情投放在某些生物身上,而養寵物雖給我們帶來歡樂,卻也讓我們承受死別的傷痛。

取代HAPPY的是一隻脫毛程度讓人抓狂的白色狐狸狗KIKI,還有一隻皮毛又短又光滑的杜伯曼,阿家。我只有七、八歲,不需要理會狗脫毛的問題,只要把牠們當成觀賞類的寵物就好了。KIKI的毛髮看起來白白的,很蓬鬆,感覺上又乖又乾淨,可見視覺刺激還是重要,別說內涵佔多少分。牠甚至憑這一身白毛成了幾十年來第一隻也是唯一一隻有特權在我們屋內走動的動物。

阿家精瘦又高挑,一副武林英雄的樣子。如果跟牠說SIT,牠會坐下;說HAND,牠會跟我們握手,牠還會微笑呢。剛開始我和妹妹有點怕又有點緊張,但還是很喜歡跟牠說,SIT!HAND!SIT!HAND!屢試屢靈,我們特別喜歡跟牠握手,但也就僅止於蜻蜓點水般地握一下牠的爪子。為何牠是「英文教育」,卻有一個中文名字?這是個謎。

乾媽曾告訴我說她家養的狗每次一發情,就夜夜笙歌,為了解決牠的濫交問題,乾媽的父親綁塊磚頭在牠身上,牠每晚還是能跳出好幾尺高的籬笆去找男友。我們家的狗好像不曾有這個問題?只記得爸爸曾把阿家帶去跟別人的狗配種,生了十隻小狗。從小狗出世到或送或賣人,爸媽每天早晚、甚至半夜都要負起餵奶的責任,家裡亂成一團,畢竟生了十胞胎不是開玩笑的事。但我們看到那窩小狗可愛的樣子,也隱隱覺得牠們真是人間美好的事物呵。十隻小狗陸續被人領走,家裡恢復平靜。

牠們兩個一黑一白,活蹦亂跳的畫面,今天回想,赫然發現我竟還記得很清楚,一點也沒有褪色。是否因為牠們都是死於跟屋後的眼鏡蛇搏鬥呢?狗不會跟我們說話,但牠們總是對主人付出最真摯的感情,甚至生命。

後來家裡養了三隻狼狗,MIMOCIKODODO。話說,為何替狗取名、跟狗說話,都愛用洋文?狼狗是我心中的帥狗,我覺得狼狗如果轉成人型,一定是把女人迷死的浪子型。有時候牠們會趴在屋外的窗簷,我和妹妹從屋內看出去,牠們就用那多情的眼睛看我們,到底是想跟我們說甚麼呢?但說到底我家的狼狗沒把甚麼人迷死,反而把我們家的男人女人都累得半死,每天都要輪流煮狗飯、洗狗屎,下雨天時狗身上的異味,還挺難聞的!難怪妹妹這個大小姐終年在家裡要拿着噴了香水的手帕蓋在鼻子上。本以為健康活潑的MIMO、CIKODODO會在我們家終老了吧,人生卻沒有甚麼是永恆的。爸爸突然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裡接到教育部的指示――把他調職到離家一百七十多公里外的小鎮執教。我們要搬家了,這三隻狗只能送人。

爸爸有時會突然問起:不知道牠們三隻後來怎樣了?

在這些狗與狗之間,我們也有其它短暫的動物情緣。有一次爸媽從菜市場回來,興奮地叫我和妹妹「過來!有驚喜!」我們兩人還以為買了糯米雞,沒想到是一窩五顏六色的小雞!原來那時候流行為小雞打顏色針,大概是這樣所以長不大吧?沒有幾天,牠們就陸續離開人間。

養魚,是我家斷斷續續的「養殖活動」。家裡因此有大大小小好幾個魚缸,還有一大堆魚缸內的裝飾品。但我對傻頭傻腦的金魚實在沒有辦法培養感情。牠們每天不是吃就是從左邊游到右邊、右邊游到左邊。當讀到「子非魚,焉知魚之樂?」的時候,我感覺遇到知音了。

小女生抱白兔,畫面多美。但我養過兔子以後,深知要製造那個畫面,還得想辦法緊抱身體極之柔軟但一跳起來――牠們特別愛溜走――就追不着的兔子。這種動物看起來善良乖巧,但任誰讓牠一下地,「動如脫兔」的意思就馬上獲得完美詮釋。

我上了中學之後,爸爸對狗的愛似乎淡了下來,沒再養狗,是不是忘不了以前的狗們?一直到有一天,他的一個朋友L帶來一個紙箱,我好奇往內一看,一隻小狗!「才剛出世幾天」,L說。小狗又靜又乖地躺在箱子裡,我忍不住伸出手輕輕地動牠的身體,牠從鼻子裡發出「嚶」的一聲。當晚,全家人放下手頭工作一起開工幫牠洗澡,用吹風筒替牠吹乾身體的時候,牠在顫抖又好像很享受,眼睛瞇瞇,頭圓圓,褐色的毛髮很柔軟,可愛得就好像一個軟毛公仔,我幾乎馬上決定要養牠。是不是過去幾年來儲存的勇氣和動力?以前最怕小動物的人說要養狗,全家人看着我的眼神有點滑稽。

為了表示我對牠的情誼,我決定給牠取個好聽的名字。可是到最後全家人投票的決定竟是讓牠返璞歸真叫「狗狗」。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我有個姓羅的朋友為他的小獵狗取名羅再恩(音譯自牠的英文名字GIANT);相比之下「狗狗」這個名字真是對不起牠,其實我還以為要叫牠旺財還是臘腸的呢。

狗狗處於發育期,長期吃不飽,精力旺盛,活潑得不得了,我們的馬來鄰居小孩非常喜歡牠,常隔着鐵絲網籬笆,「嘖嘖嘖」地逗牠玩兒。可惜因為宗教的緣故,他們不能觸摸狗狗。我有時候把手放到牠的嘴裡讓牠勾着,牠會繞着我蹦蹦跳跳地玩,那一刻我忘了自己以前只敢跟阿家玩握手遊戲。

養過狗,我不愛貓。狗是暖心的動物,讓人有安全感。陶淵明寫「曖曖遠人村,依依墟裡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巔」,在文人筆下,有狗有雞的田園生活,讓人嚮往。

後來,為了搬家,再次把狗狗送走,心中感到淡淡的憂傷,但還是安慰自己:總好過看着牠在我眼前離開這個不甚完美的人世吧!

狗狗送走之後,我們也搬到現代土樓――公寓裡住,十多年來我家不再養動物。雖然小時不曾去想,但現在回憶起來才發現,有動物陪伴的童年更多姿多采些。童年只有一次,現代小孩的童年由平板電腦上的動物陪伴,感覺冷冰冰的差太遠了。閒時回想起我家的動物,嘴角還會上揚。牠們各有際遇,唯一相同的是都在我腦裡留下了最美的身影。

 

 

 


 


菲爾,原名陳煥儀,馬來亞大學法學士,南京大學中文系碩士,倫敦聖三一音樂學院彈奏文憑ATCL、LTCL。現為執業律師,與友人合創律師樓。曾為檳城拉曼學院兼職講師,中學時期開始受邀為《媽媽寶寶》月刊撰寫專欄。曾為《星洲日報》、《南洋商報》、《光明日報》、《光華日報》、《普門》月刊、《小作家》雜誌、台灣《人間福報》專欄作者。作品發表於大馬、中國、台灣、泰國、印尼等國家華文報紙雜誌。2005年獲雪隆興安會館出版獎並出版散文集《藍色島嶼》(雪隆興安會館和大將出版社聯合出版),2010年由嘉陽悅讀天地有限公司出版兒童文學作品《小小環保家》、《PP部落》、《卡通奇趣屋》,並被列為蟋蟀叢書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