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欣 ： 小鳥飛去

余光中在他的〈花鳥〉一文裡提到家中的一隻小鸚鵡藍寶寶。我看了不禁莞爾，想起我曾養過的一對小鸚鵡，也是這樣的調皮逗趣。

我的那對澳大利亞小鸚鵡，公的叫一雞（一唸麼），緣於麻將牌上一雞那張牌；頭頂有一撮羽毛聳立――精靈又調皮。母鳥叫西西，是給一雞做伴後買的。

一雞渾身淡灰色，翅膀兩翼是白的，和頭頂頸上的白色相輝映。頭頂的那一撮羽毛卻是淺灰色，像是從白色叢中抽出來的一束魁翎――讓牠更顯雄姿英發，氣宇軒昂。都說養寵物人總會認為他們的寵物是天才。一雞的確聰明，會說「Pretty Bird」，「你好」，口哨吹得又長又美，還會像雜技中的小鳥叼錢一樣辨識路線。向牠拍下手掌，牠就會展開雙翼，流線一般從籠子飛到你的手臂上。

小鳥喜歡跟人玩。我在電腦上噼噼啪啪，牠也在鍵盤上走，煞有介事，一下盯着你的手，一下望一眼熒幕，彷彿看得懂那上面的字。我彈琴，牠在琴鍵上跳，像Tom and Jerry裡那會彈琴的貓和老鼠。還喜歡熱鬧，朋友聊天，牠也一定要加入，白光一閃，已經站到了你的肩上，左瞧右瞧，不亦樂乎。

西西是後來的。來的那天，一雞離得老遠，瞅着西西，頭頂那撮羽毛也警覺地豎起，一副嚴陣以待對峙的架勢。西西卻不理會，大搖大擺，根本沒意識到新環境有甚麼不同。西西臉頰一面一朵紅暈，一年四季的紅臉蛋，頭頂頸下的羽毛是鵝黃色的，是一隻無憂無慮的漂亮小鳥。

果然，第二天，一雞便很殷勤地對着西西不停地叫着「Pretty Bird」，而西西卻不大理會，只顧吃食。一雞像個多情郎，整日對着西西唱「情歌」，而西西則像個無憂無慮的傻大姊，吃了玩，玩了吃，才不理會情郎的歌聲有多婉轉。有時叫急了，西西也會「啾」地大叫一聲，嚇你一跳，彷彿在說「煩死了！」一雞有時不在乎，有時也只好意猶未盡，意興闌珊地停住叫聲。

以前分辨不出公鳥母鳥，時間長了仔細觀察，倒真能分出個雌雄。單說牠們吃食；穀穗是牠們的最愛，兩隻鳥都吃的起勁，但「吃象」就是不同。一雞是悶頭苦幹，頭也不抬地猛勁吃，吃得高興時更會不時地「啾，啾」兩聲，彷彿在說「啊，真好吃，啊太好吃了！」西西則是悶聲不響，叨起幾粒穀子，把頭抬起，一邊在嘴裡嗑着穀皮，一邊用圓眼四下張望，兩頰上的紅臉蛋流光飛彩。吃完後，再低下頭，叨另一口，顯得穩重有加，不緊不慢，很有儀態的樣子；像英文中的graceful一詞――頗有大家閨秀，儀態萬千的姿態。

第一次放了一隻穀穗給牠們倆，結果一雞一鼓作氣，把一支大穀穗吃掉了一半，脖子下的「素子」（小胃）都突了出來。想必牠覺得新來的這隻鳥是種威脅，得快點吃，吃多點，要不然被牠搶去了。放一支穀穗本是想讓牠倆親近，結果卻事與願違。後來獸醫告知，這是一種正常現象。原來鳥類有一種本能，一旦發現食物，會一次吃下許多，儲存在胃裡，以備萬一；過後慢慢消化，對身體並無害處。

春天來了，西西開始下蛋，第一次看到牠的窩裡躺着一隻精巧的小白蛋，有種被震懾的感覺；默想着牠那小小的身軀生產出這樣一隻蛋，有些不可思議加上不知所措。不知該餵牠些甚麼好，再如何對牠加以照料，站在那隻蛋前足足有三分鐘。後來開始浮想聯翩，想像着孵出的小鳥可以去賣，牠們倆也可以自食其力，自己養自己了；更想我也成了Grandma……

小鳥也有惹人生氣的時候，尤其是一雞，有時很霸道，欺負西西；特別是對着西西大唱情歌，西西不理牠時，牠就會叨西西。西西只好跑，打不起還躲不起嗎。於是想這一雞也傻得可氣，又想和人家好，又不讓人家吃東西，那怎麼行；要先讓人家吃飽，然後才能「談情說愛」。而後又為西西委屈報不平。有時剛剛交配完，一雞就會去叨西西。於是想這「包辦婚姻」還是不怎麼樣，西西如果自己找，才不會要一雞這「虐待狂」。可似乎又不全然如此；為了懲罰一雞的壞行為，於是把牠單獨關進籠子；而這時西西又會叫一會兒，自動飛到一雞的籠子上，然後才安靜下來。看來鳥的世界也真讓人弄不明白啊。「包辦婚姻」大概也不無好處吧，反正別無選擇，還是跟牠好算了。

西西性情溫和，雖然也喜歡和人親近，但牠最多不過站在你的腳背上，就此而已，從不越過界限――頗有謙恭讓的美德，所以才能和一雞的霸王氣相共存吧。一雞卻是不站則已，要站就一定要站肩膀――一家之主的威風。

兩隻鳥都喜歡搔癢，做按摩，但又都極度嫉妒。一雞見我給西西搔癢就會飛過來，把脖子也伸過來。如果不理牠，牠就會叨我的手或叨西西。而西西若見我換手給一雞搔癢，就會邊躲邊叫再不讓我碰牠。真是義正詞嚴，哪個都怠慢不起。

可惜後來和這兩隻鳥的緣分卻因搬家而不得不結束了。養寵物方面，我是後知後覺，以為不過是兩隻小鳥，況且新主人家就住在附近，隨時可以探護。可是出乎意料，那家人很快就搬走去了加州。

他們走了，帶走了一雞和西西。思念與感傷也排山倒海般襲來。那一次，我從夢中哭醒，眼淚卻是真的。原來人和動物的緣分也是一定的。

有道是：動物是來帶人類入門修行的。像莫泊桑小說《回首》（Looking Back）裡的老牧師，一隻小狗從此改變了他的人生觀。兩隻小鳥讓我體會到前所未有的經歷心態。草木魚蟲，飛鳥走獸，都是生命的一種形式；愛與牽連是不分形式的。一雞和西西在我的記憶裡留下了永遠美好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