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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 俊 : 彩雲易散 霽月長明

主欄目:《香港文學》2020年5月號總第425期

子欄目:散文

作者名:劉俊


我的同事王彩雲去世已經十年了。

南京大學中文系(現在叫「文學院」了)教師中,我大概是最早認識王彩雲的人之一。1991年我博士畢業後,留在中文系現當代文學教研室工作,那時現當代文學專業還有個現當代文學研究所,和現當代文學專業是一套人馬兩塊牌子,當時所長是葉子銘老師,副所長是鄒恬老師,因為葉老師那時還在學校研究生院擔任副院長,所以專業的事情都是鄒老師在具體負責。我那時剛留校,是專業最小的「蘿蔔頭」,所以專業(包括現當代所)的事情基本上都是鄒老師帶着我在張羅(那時為專業購書我專門去過上海文藝出版社、為向學校要房子鄒老師和我不知往房產科跑了多少趟,後來終於在當年校部機關平房的北面要到了一間平房,那是現當代文學專業第一次有「自己的屋子」)。那段時間,我和鄒老師為了專業的事電話不斷,幾乎每天見面,那是我們師徒接觸最為頻繁的時期。

1993年的一天,鄒老師給我打電話,說有一位博士後夫人要到我們專業來給我們幫忙,讓我和他一起去見見她。在此之前,我們專業曾經請過一位博士後夫人臨時幫忙,後來她丈夫出站去了國防科大,她自然也一起去了長沙,為此鄒老師深感惋惜。現在又有新人來幫忙,鄒老師很高興,我也很期待。

我至今仍然清楚地記得是在文科樓的七樓,我第一次見到了王彩雲,她給我的第一印象,是靦腆得近乎羞澀,鄒老師和她說話的時候,她的臉紅撲撲的,靦腆地笑着,幾乎總是用一兩個字非常簡單地回答鄒老師的詢問,這樣的談話自然持續不了多久,我們出來後,鄒老師笑着對我說:「她真是一個難得的好人」。

是的,鄒老師一句「難得的好人」,大概是對王彩雲為人最好的概括了。王彩雲自從來了以後,每天總是按時到現當代所的辦公室上班,安靜地坐在電腦面前,進行文字處理工作。那時我們現當代文學專業正在準備編一個現當代文學辭典,已經有一些條目由撰稿人寫成後陸續返回,當時王彩雲的一項主要工作,就是將這些條目輸入電腦並加以排版。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的文字輸入法五花八門,最流行的五筆字型學起來還頗不容易,文字排版用的是紫光(?)系統,不像現在完全是可視的介面操作,字體、字號、行距等等都要在不可視的情況下事先精心規劃,仔細設計,在每行和每段的開頭用不同的字母標識出想要排的字體、字號、行距,因為是不可視的,所以在不熟悉的情況下,排一行或一段字的版常常要反覆數次。王彩雲是學文科出身的,文字輸入和電腦排版對她來說應該也是「新生事物」吧,可是她面對陌生的電腦,每天默默地自己摸索,與電腦進行搏鬥,似乎沒有多久,她就熟練地掌握了複雜的文字輸入和排版技術。

雖然後來那個現當代文學辭典無疾而終,可是王彩雲在工作中認真、踏實的作風,令鄒老師大為讚賞,鄒老師和我的老少二人組也因為有了王彩雲的加入,而帶有了一種新的氣象,現在想來,應該是她那女性的溫婉和個性的沉靜,在無形中影響了我年輕時難免的莽撞急切的做事風格吧。

好像也就轉眼間,王彩雲的先生戴子高已經博士後出站並留校工作了(現在已是院士),鄒老師是一心想把王彩雲留在我們專業的,可是那時現當代文學專業還難以獲得獨立的行政人員指標,所以後來就用中文系的名義,把王彩雲留了下來。

王彩雲到系辦公室工作後,新的工作又要求她從頭開始摸索,她工作的認真、踏實和任勞任怨,同在一個辦公室的王一涓最有發言權,在〈何日彩雲歸〉中,王一涓這樣寫道:

 

她做科研秘書,不論是報項目、報獎,她總是不厭其煩,不肯讓任何一個人失掉任何一個哪怕是小小的機會。徐大明老師剛來時不瞭解情況,王彩雲不光主動提供信息,還幫徐老師具體操作,以致徐老師成果出來時,特地在著作後記裡表示感謝。她做研究生教務,學生每天都來查成績,疲於應付,我有時說,要麼我們也規定個時間查詢?她想想,「算了,來了就查吧!」不肯拒絕一個人。她的工作很繁重,尤其到了論文答辯時,碩士、博士再加上新加坡、馬來西亞班的,人多,時間又緊,收材料都來不及,她又不願找學生幫忙,生怕出錯,就一個人默默地幹。有一次累得厲害了,哭了,也不說話。我實在看不過了,找了系領導,才把她的排課、登錄成績的事情減掉了。

 

王彩雲在工作中以她的善良和敬業,感動並溫暖了許多人的心,中文系的所有老師和研究生,大概都曾在那個圓圓臉、笑嘻嘻的「王彩雲老師」那裡,獲得過這樣或那樣的幫助吧。這些幫助,也都在他們的心中,播下了善良的種子,留下了美好的記憶了吧。

王彩雲到系裡工作後,我跟她接觸比從前少了一些,可是我們當年一起工作過的「革命感情」,卻沒有稍減。我打電話找她或見面跟她打招呼,總喜歡拖長了聲調喊她「彩雲啊――」,每次都把她逗得咯咯笑,她雖然難得和別人開玩笑,卻喜歡喊我「劉主任」,這個名頭的產生是因為我曾經擔任過現當代文學教研室的主任,可她這樣稱呼我卻不是因為我是「主任」,而是不無調侃意味的玩笑,所以後來我不是「主任」了,她還喜歡這樣喊我。十幾年來,每次我喊她「彩雲啊――」和她喊我「劉主任」,大概是她忙碌的上班時間裡能夠讓她輕鬆一笑的時刻吧。

王一涓在文章中舉例說王彩雲曾經幫助過徐大明,其實我平時也常常得到她的幫助。

2007年我申報教育部「新世紀優秀人才支持計劃」,因為對於在電腦上操作各種表格的填寫非常外行也非常不耐,我就請王彩雲幫忙,由於我們開玩笑慣了,她就說:「評下來了要請客啊」,我笑哈哈地回答「沒問題,一定請」。

可是到2008年年初得到「評下來」的消息的時候,王彩雲卻病了。白血病。

2008年寒假氣候寒冷,南京大雪。當我從其他同事那裡得知王彩雲患病的消息時,心也像外面的世界一樣結了冰。我立刻給戴子高打了電話,詢問情況。最初的治療,效果似乎還不錯,這讓我們所有同事都為她鬆了一口氣,一個療程結束後,她回家療養。在醫院時,因為她住在無菌病房,探視不太方便,知道王彩雲回家後,我和太太一起去他們家探望她。

2007年文學院曾經組織教師去海南旅遊,我太太也去了,因此見過王彩雲。人心地善良,外在神態也會自然流露,我太太雖然和王彩雲只是在旅途中點頭招呼,並無太多交往,可是對她印象非常好,覺得她為人厚道,天性善良,為我有這樣的同事高興。得知她生病,我太太也很難過。那天晚上我們到他們家,王彩雲穿着一身紅色的棉襖棉褲,戴着毛線帽和口罩,出來見我們時依然笑吟吟,我和太太看她精神還不錯,恢復得蠻好,從心底為她高興。看到他們夫婦倆和戴璐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我和太太相信:好人該得好報!王彩雲會好起來的。那天我和王彩雲重提「請客」之事,我們鄭重約定:等她身體允許了,我要「請客」,請他們一家。

當時怎麼也沒想到,那竟是我和王彩雲見的最後一面。後來得到的消息,是她的病情反反覆覆:好一些了,又重一些了,後來去上海做骨髓移植了,似乎有了轉機,可是後來又復發了……

9月9號那天,我下午正好在系裡,她去世的消息驟然傳來,令我如遭重擊,一時之間,大腦一片空白,內心是一種鈍感的痛,我憤激於上天的不公,讓好人遭此厄運;我也為一個美好家庭遇此慘變深感悲傷……「彩雲啊――」,以後我再也不能在系裡這樣喊你了!我還欠你一次「請客」呢,可是以後再也沒有機會實現這個約定了!

王彩雲去世後,南大小百合中文系系版上大量的帖子表達了中文系(文學院)師生對她的沉痛哀悼和無盡追念,許多畢業出去的學生也把他們的哀思和追憶傳遞回來,她的訃告通知,點擊人數高達一萬六千多人次――師生們不管在哪裡,都沒有忘記用笑臉和熱心為他們服務過的「王彩雲老師」。公道自在人心啊。

9月13日王彩雲的追悼會,系裡去了許多人,包括不少已經退休的老教師。告別的時候,許多老師悲難自抑,潸然淚下。看到她靜靜地躺在那裡,穿着紅色的棉襖棉褲,戴着毛線帽,依然是圓圓的臉,可是她那溫暖了多少人的熟悉的笑容不見了,她不再笑,再也不再笑了……我不忍再看,因為那不是我熟悉的「彩雲啊――」

告別大廳的門外,懸掛着一副莫礪鋒老師撰寫的輓聯,表達的是悲痛,寄托的是哀傷:彩雲易散斯人斯疾;霽月長明此面此心!

「彩雲啊――」,雖然你離開了我們,可是你那帶給許多人溫暖的笑容,你那美好善良的心靈,卻如霽月一般,會長明在我們的心頭。

 

 



劉 俊 南京大學文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