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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詩穎 : 跨媒介敘事研究的新突破——評凌逾新著《跨媒介香港》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6年11月號總第383期

子欄目:特約書評

作者名:徐詩穎

凌逾新著《跨媒介香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5年版)是繼《跨媒介敘事――論西西小說新生態》(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以下簡稱為《跨媒介敘事》)出版後往縱深方向探索前行的又一力作。《跨媒介敘事》是歷經三年在其被認為是「兩岸四地中第一部研究西西的博士論文(1)基礎上修改而成,以西西作品作為「跨媒介敘事」的研究視角已經引起不少學者的關注及獲得了好評。像審閱凌逾博士論文的答辯委員會專家所認為的,全文具有系統性和豐富性,注重史料和文本細讀,研究視角新;論者分析西西小說的新文體,比較西西與中外現代作家、同時代的港台作家以及同類題材的男作家作品;同時,對西西作為女性作家所呈現的新藝術境界也有新的理解,質疑了傳統批評對女作家的刻板印象,拓展了小說新文體的理論,有價值意義,有理論深度。(2)為了使自己的研究具有連貫性和一致性,凌逾在博士論文基礎上,把研究視角擴展到新媒介時代香港文藝發展的領域,敏銳聚焦文學藝術與香港新媒介科技的融合情形。可以這麼說,經過六年的修煉,凌逾不但完成了一部在香港跨媒介敘事研究領域裡具有重大影響的著作,而且標誌着大陸學界在研究香港文學上有了新突破。從這本書裡我們可以看到凌逾在香港跨媒介敘事研究領域所付出的努力,值得肯定。

進入二十一世紀,隨着網路科技的飛速發展,視覺文化有取代文學作品的傾向,這引起了學界關於「文學是否會終結」的討論。與此同時,後經典敘事學在二十一世紀初的大陸廣為傳播,並着眼於讀者,並研究作者、讀者、文本和社會語境的互動作用,而跨媒介敘事屬於後經典敘事學的新範疇。凌逾敏銳捕捉到二十一世紀文藝發展這一新趨向,用跨媒介敘事探討各媒介之間的跨界、轉換和融合。因此,文學如何在新時代謀求新發展成為了凌逾攻讀博士學位期間重點研究的課題。《跨媒介敘事》就是以西西作品的跨媒介敘事作為研究對象來探索其如何突破原有的話語體系傳統,而《跨媒介香港》一書的誕生是由於凌逾在做博士後研究的過程中發現西西的跨媒介敘事範式影響了當代香港文學的不少作家,尤其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以後的香港文藝明顯具有跨媒介的特性。這一發現成為了她繼續深入研究香港文藝跨媒介敘事及其新走向的動力所在。《跨媒介香港》這個標題據凌逾介紹是受了自己的博士後導師趙稀方所著的《小說香港》啟發而得來的。凌逾說:「本書也將『跨媒介』變成動詞,意在挖掘港派文學敘事的新變趨向。新的文學意蘊需要新的表達方式,『跨媒介香港』,此詞正合吾意」。(3)

為了將表現「具有跨媒介性的作品」這一線索作為論述框架,在《跨媒介香港》一書裡,凌逾改變了傳統香港文學史以時間為線索的平面化書寫缺陷,「重點探究其開創出哪些新形式,有哪些類型,歸納其獨特之處(4)以及「論述香港跨媒介敘事的成因、形態、特色、風格和意義(5)。全書以「跨媒介敘事」作為論述的關鍵字,運用後經典敘事學、符號學、媒介學、文體學和女性主義敘事學等理論來探究香港作家在文體上的創新,並用歸納法和比較法來分門別類地論述文學與不同領域融合後的情形,以此探測新時代文藝和文化的轉向。正如凌逾所發現的,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前後有不少香港新老作家都進行過跨界實驗,實驗領域包括文學與電影、建築空間、文化地理、賽博空間、表演藝術等。凌逾通過研究對倒敘事來弄清小說與電影的跨界之道,從女性主義性別敘事角度觀察電影改編小說對女性聲音敘述的策略性運用。在探究文學空間敘事創意時,凌逾分析了香港作家如何取法於地理學(包括地圖空間、味覺地理、遊牧中心的文化地理)、建築術、縫製法,以此為文學空間開闢新天地。賽博時代網路數碼如何影響文學敘事也是凌逾研究的關注點。這一新的符號敘事使作家能開掘小說的三重世界敘事,重新梳理「真實與隱含的敘述者與受述者、讀者與創作者(6)的複雜關係,並且在小說的形式上推陳出新。對此她將所舉的文本形式概括為集郵體、電郵體和註腳空間與註腳時間敘事等。此外,凌逾探究文學與展演藝術(7)的共生互動,以此尋求合成藝術的方法和可能性。最後對跨媒介創意研究做出總結,論述研究港派跨媒介創意文化的意義,成因、特色、形態、風格、方法、理論來源以及需要繼續拓展研究的問題。

本書從跨媒介敘事的定義以及形成原因出發,用具體個案來探究小說如何進行跨媒介敘事,在西西跨媒介敘事研究的基礎上拓展了香港小說研究的深度和廣度。這一研究視角和論述框架與趙稀方的《小說香港》有異曲同工之妙。《小說香港》同樣不追求史料的面面俱到,而是透過建立敘述香港文學的全新視角,從「觀看香港想像及敘述的本身,並嘗試從小說與都市的互動關係中提出自己敘述香港文學的框架」。(8)因此,根據這兩點思路,趙稀方把全書的敘述框架分成上下兩篇,上篇是「歷史想像」,下篇是「本土經驗」。通過上下兩篇的梳理,來探索「香港意識」的歷史演變、「文化身份」和「香港性」的複雜內涵等。談到二者的不同之處,就是《小說香港》從小說的政治、社會、歷史、文化等內容出發來探討港人心中的「人」與「城」,而《跨媒介香港》則從敘事、文體、文類等形式切入探究香港跨媒介文化的獨特品質。可以這麼說,《小說香港》和《跨媒介香港》都是應時而作的書,且後者在前者研究的基礎上繼續前行。《小說香港》是趙稀方在博士論文基礎上修改而成的。他的博士論文寫於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中期,剛好面臨香港「九七回歸」這一重大轉折事件。從回歸過渡期開始,「九七回歸」話題便引發了香港人高度關注命運共同體,且「香港身份認同的討論曾經幾乎像當時的樓市一樣熾熱」。(9)因此,當趙稀方選擇將香港的歷史敘述作為研究切入點時,首先需要面對的問題就是討論香港人的文化身份和香港意識。相較而言,凌逾的《跨媒介香港》寫於二十一世紀初,此時的香港作家已經漸漸退出關於香港人文化身份的討論,而感受更深的是數碼網路興起使文藝發展危機重重的現象。由於在全球化進程中香港是圖像化新媒介的前沿陣地,所以不少敏感的港派作家借助後殖民和後現代語境來嘗試實驗跨媒介先鋒敘事。這一趨勢激發凌逾深入挖掘文藝與科學媒介的跨界整合,從而拓寬了香港文學研究的新視野。

黃子平曾對香港文學史寫作提出過自己的看法:「回到歷史深處去揭示它們的生產機制和意義架構,去暴露現存文本中被遺忘、被遮掩、被塗飾的歷史多元複雜性。如果歷史不僅僅意味着已經消逝的『過去』,也意味着經由講述而呈現在眼前、仍然刺痛人心的『現在』,解讀便具有釋放我們對當前的關切、對未來的焦慮的功能」。(10)這也是趙稀方和凌逾這兩本著作所希望達成的目標。趙稀方看到大陸所有的香港文學史都沿用了中國現代文學史的框架,主要原因是編寫者們受到「中原心態」的制約,很容易便會忽略香港文學自身發展的獨立性和特殊性。為了打破這種傳統文學史的寫法,他從「小說――香港」的互動關係出發來建構研究香港小說的新視角,以此來探討香港小說為何有「史」的發展。這打破了傳統文學史寫作的定見,做出了符合香港小說實際發展情形的價值判斷。不同的是,趙稀方從文學內容出發來探究香港小說,而凌逾從文學形式出發來探究這個新時代文學發展的新形態。二者都致力於挖掘香港小說發展的多元性和複雜性面貌,以此拓寬香港小說研究的新的可能性。

此外,凌逾不僅將「跨媒介敘事」運用到研究對象中,而且也落實到自己的論述文字上,有學者將此概括為「跨媒介論述」。(11)與《跨媒介敘事》一書類似,凌逾也是大量運用了圖片和表格,實現了文字上的「跨媒介論述」風格。對於因需要配合論述而使用到的圖片,凌逾會有選擇地將它們插入到文本中。比如說:在提到對角敘事時,為更好地表達圖文互設創意,凌逾在分析董啟章的《對角藝術》內容時便附上了利志達的配圖;論述西西的《我城》時,則附上西西自繪的插圖;為表達清楚麥兜漫畫的圖文張力,則附上了與論述文字相匹配的漫畫。如果不一定與論述文字相匹配,而只是為了把論述對象介紹給讀者,那麼凌逾便會附上一些展現論述對象的圖片來讓讀者對此有直觀的認識。例如:談到小說《對倒》時,則附上《對倒》的封面;提起黃碧雲的《血卡門》,則附上《血卡門》的封面;還展示了電影《花樣年華》、《色︱戒》和《霸王別姬》的劇照等。此外,論著中出現了很多配合文字論述的自製表格,這可以看出作者在此花費了不少工夫。相比於《跨媒介敘事》,《跨媒介香港》對於圖表繪製的思考顯示出更為成熟和到位。有學者對凌逾在《跨媒介敘事》中實驗圖表繪製的舉動做了如下評價:「實驗之舉難免打磨不夠,書中某些圖表的插入稍見刻意,仍有斧鑿之痕」。(12)可到了《跨媒介香港》一書,凌逾對圖表的製作顯得更專業和系統,讓讀者對作品的跨媒介敘事有更清晰深入地理解。例如在分析也斯的《後殖民食物與愛情》線索時,為了找到小說的因果關聯,凌逾列出了一張關於《後殖民食物與愛情》的圖譜。此外在《記憶的城市.虛構的城市》裡,敘述者一路向煩惱娃娃尋求幫助,共拋出了九十三個問題,其中「城市」和「記憶」兩章問題最多,凌逾在此通過列表來總結各章節的遊歷空間和問題質詢。另外,還有列表分析西西小說《我的喬治亞》的建築結構空間敘事,董啟章《天工開物‧栩栩如生》的三重奏式聲部空間以及多重互動關係交流等。圖表與文字相映成趣,理性和感性相互結合,使凌逾的話語論述不但不顯得枯燥,反而給學術話語帶來新的生命力,給當下的文學批評增添新的樣式。

在凌逾看來,跨媒介敘事研究着重「探討文學與其他傳播媒介和藝術媒介的關係,文字與其他藝術交集的符號學運作,異質符號系統互相指涉與互融的可能性,從文學與外部系統的廣泛聯繫入手,進行跨學科研究,強調整體性」。(13)可以看出,整部著作通過歸納法來闡述小說敘事與其他媒介的融合。同時,在最後一章的第三節,凌逾提到了反對跨媒介敘事的研究者的看法。該派研究者將敘事學、形式主義等內部研究視為文學的正統研究,而視涉及到文學與傳媒關係或者文學在其他媒介敘事中尋找共同點等此類話題為文學的外行研究。凌逾對此向這些學者提出了疑問:「文學是否只為了個人?文學是否只有書寫個人心靈的才算優秀、才有價值?(14)在凌逾看來,文學的路向和格局是不斷變化的。凌逾的書給了我們一個很大的啟示就是作家如何在後現代社會通過跨媒介敘事來找到適合自己寫作的路徑和方向。隨着數碼網路時代的到來,傳統的語言符號不再能滿足人們表達自我感受的需求,所以才要同時運用多種符號手段。而當提及跨媒介敘事在未來發展中會遇到的問題時,凌逾指出新趨勢(15)與舊標準難以協調以及當過度追求形式時,文學的本質有可能會被忽略的現象。然而,在這些問題上,凌逾還沒有給出屬於她的價值判斷。一方面,她論述了小說跨媒介敘事在香港擁有可持續發展的空間。另一方面,當面對時下文藝評價標準體系還沒有足夠空間容納這一新事物時,凌逾雖然顯露了質疑的姿態,但在如何處理好新趨勢與舊標準的問題上還沒有給出屬於她的答案。正因為暫時無法解決此問題,所以凌逾也擔心如果形式過於強大時,是否會把文學的根本意義一筆勾銷。無可否認,凌逾在書中對小說跨媒介敘事所進行的分類以及闡釋的意義確實給了我們很大的啟發,但有一個根本的問題或許可以繼續作深入思考,就是這些跨媒介敘事在小說創作中更多的是為作者順應後現代社會文學生產和傳播的趨勢而提供多樣化的寫作手段和工具,最後還是要落實到探究他對這個世界的點滴感悟和思考。凌逾也認為:「後現代人要在零亂中重建秩序,在混沌中找到路徑」。(16)在這個充滿碎片化的時代裡,每個人的內心都充滿着不安全感,「如何找回自我,回歸上帝」成為了不少作家創作思考的方向。事實上,我們也能感受到凌逾已經在努力思考這個問題,希望能提供一些方法和思路,可在「如何突破舊標準來適應新趨勢」這個根本性問題上仍是需要接下來進一步解決的。

凌逾在做博士後研究前就為自己的跨媒介敘事研究定下了繼續前行的目標,即希冀在重點作家論述的基礎上,由點而面,鋪展研究。(17)凌逾的確做到了,這本厚重紥實且富有創意的《跨媒介香港》成為了香港小說「跨媒介研究」領域的重要標誌,並獲得了「國家社科基金後期資助項目」以及「第四十五批博士後基金資助」。這本書凝聚了凌逾六年的辛勤勞動,正如她在本書後記中所說的:「直至一天,一句話突然湧上心頭:在書桌前坐成一棵樹」。(18)而這棵樹,在我們看來,正慢慢茁壯成長。

 

【註】:

(1)(2)      (17)凌逾:《跨媒介敘事――論西西小說新生態》,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頁331,頁334,頁336

(3)(4)(5)(6)(13)(14)(16)(18)凌逾:《跨媒介香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5年版,頁451,頁4。封底,頁212,頁385,頁383,頁421,頁453

(7)      展演藝術包括舞蹈、戲劇、繪畫、動漫、音樂、視覺藝術等

(8)      趙稀方:《小說香港》,生活‧讀書‧新知 三聯書店 2003年版,頁13

(9)      朱耀偉:《本土神話:全球化年代的論述生產》,(台北)台灣學生書局2002 年版,頁111

(10)    黃子平:《「灰闌」中的敘述‧前言》,上海文藝出版社2001年版,頁2~3

(11)    司方維、曹惠民在〈更新論述話語的可貴嘗試――評凌逾著《跨媒介敘事――論西西小說新生態》〉中說:「就《跨媒介敘事》一書來看,凌逾的論述文字似也在謀求『出位之思』,顯現了一種不妨稱之為『跨媒介論述』的嘗試,突出表現為論文中大量圖表的應用,呈現出語言論述和圖表論述跨界整合的風貌」。(參見《常州工學院學報(社科版)》2014年1期)

(12)    司方維,曹惠民:〈更新論述話語的可貴嘗試――評凌逾著《跨媒介敘事――論西西小說新生態》〉,《常州工學院學報(社科版)》2014年1期

(15)    「新趨勢」指的是從文體、文類、敘事等形式分析的角度切入,而「舊標準」指的是作品的社會主題、思想意義、身份價值、意識形態等因素來評判(此內容可參見《跨媒介香港》頁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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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詩穎,廣東廣州人,南京大學中國新文學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台港暨海外華文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