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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 渝 : 咖啡與我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6年11月號總第383期

子欄目:「咖啡飄香」專輯

作者名:王渝

愛上咖啡是由於先愛上咖啡館。大學時代圓圓、羅英和我有錢的時候喜歡去「田園」,那裡播放古典音樂又不趕人,要一杯咖啡可以坐很久,聊天看人。看到有人沉思、看書或者書寫,我們就認定他是作家。有次一個人一直發呆我們斷定他是詩人。認識周夢蝶後,我們湊足錢就改去「明星」咖啡館了。一來夢蝶兄的書攤擺在「明星」前面,二來這家咖啡館當時文人藝術家常光臨。

我第一次從紐約回台北,寫詩的朋友經濟情況都改善了,咖啡館的消費對他們不再成問題。那時他們經常光顧一家叫「作家」的咖啡屋。那家的門是斜開,於是有人出了個上聯「作家斜門,邪門作家,作家作家」。至於「邪門作家」多半就是指的我們那一夥。我記得鄭愁予一直想對出下聯,而且想拿夢蝶兄的名字做文章。可是,始終沒對出下聯。

近日因為喜歡聽宣樹錚講古典詩詞,每個星期四我都先在Tous Les Jours買杯咖啡。我看中他們杯子設計好,蓋子上有個塞子,滴水不漏,我好悄悄帶進教室。可是今天我進到教室就發現放筆記本的布袋子漏水,都是咖啡。我藏在裡面的咖啡翻了。我肯定遇到新手,她沒把塞子塞嚴。桌子地板也弄髒,幾個熱心人幫忙擦拭乾淨。一位高大男士進來,說他一路從電梯擦地上咖啡擦到這裡。我連忙道歉。他讓我以後要小心。我看他和藹可親,就大膽地請求他別告訴櫃檯那位女士。我說她警告過我不要帶咖啡進教室。他說:「沒關係,她們都由我管。」原來他是上司。我趕快說:「那麼,請你不要告訴你。」他大笑而去。

我在《美洲華僑日報》編副刊時,每天捧一杯咖啡進報館。其實編輯室裡面準備了咖啡,茶水。我只是等不及,出了家門先買一杯,邊走邊喝。那時我們家和報社都在蘇荷區(So Ho),我只需十來分鐘就走到報社了。有天,我慣常買咖啡的那家店舖人太多,我就沒買,一路走着總覺得缺少了甚麼。到了報社門口,發現竟然擺了長長的咖啡桌子還有點心。我立即過去倒了一杯,然後問身邊的人哪裡付錢,引起一陣哄笑。他們告訴我是在拍外景,這臨時搭的咖啡攤子是專門供他們工作人員飲用的。我很尷尬,他們熱情地請我喝,還有人拿了點心招待我。

我不僅早晨需要咖啡,飯後也喜歡喝一杯。香港作家唐瓊在文章中曾說「一頓豐富的中餐之後,如果端上一杯上好咖啡來,那情景與聽完梅蘭芳的《鳳還巢》,約翰.斯特勞斯的華爾茲旋即登台無殊。」他覺得非常格格不入。我卻一點這樣的感覺都沒有,而且往往吃了一頓美好的中國飯,最想的就是咖啡。早年的港式茶餐廳,同時供應中式飯食和咖啡,真好。吃完中式飯菜喜歡享受一杯咖啡的大有人在。趙淑俠、趙淑敏、叢甦都如此。是故我們常相約去一家中餐館吃自助餐,因為那裡供應咖啡。

唐瓊在同一篇文章中還提到,巴金對咖啡極有好感,去到詩人辛笛家,他會喝上三杯濃咖啡。巴老住院以前,我們到上海一定拜望他。我記得他飯後要喝咖啡,而且會在咖啡中加點酒。走筆至此,我非常懷念這位可敬可愛的前輩作家。

以前去看望鼎山大哥,在他們家總能享受一杯芬芳的咖啡。嫂夫人煮咖啡和使用的器皿都非常講究,而且每次都有不同的糕點和甜品配搭。嫂夫人去世後,我第一次去他們家,鼎山大哥自己給我準備了咖啡。他的咖啡也煮的很夠味,廚房飄出誘人的醇香。我請他坐着別動,我對他們家廚房很熟悉。取出他們待客的咖啡杯碟,對着桌上擺的蝴蝶酥餅,我頻頻擦拭眼淚,做了幾次深呼吸才把吃的喝的端了出去。那是我喝過最心酸的咖啡。

讀到好的作品,我會忍不住去沖咖啡。期待好作品也要先有一杯咖啡在旁邊。編輯《美洲華僑日報》那陣子,我接到木心的稿件總不忙閱讀,而是等到有了從容的時間,準備好一杯熱騰騰的咖啡。咖啡並不一定會喝,而是那噴香的氣味要緊。在他的文章中,我也最執迷於那些帶着咖啡芬芳的句子。大都會博物館正門台階前,常常有許多街頭藝人在那裡表演,他寫道「從博物館受洗禮出來,純正的藝術使人頭昏腦脹,精神營養過良症,弄不清自己是屬於偉大的一類還是屬於渺小的一類――台階上的明朗歡樂,倒一下使我重回人間,沖散了心中被永恆的藝術催眠後的鬱結。」這類文字常膠着我的目光,久久不想離開。這時我就非常需要喝一口咖啡。

近來喝咖啡的時候我常常懷念一位朋友。上世紀七十年代初,因為外子夏沛然在芝加哥大學攻讀博士,我們住在學校的宿舍,我也就近在校園中找了份工作。每天中午我都到學校書店去吃午飯。那店裡面有個小賣部,有櫃檯。我總是買了飲料三明治,找本書帶到櫃檯去。那天我站在櫃檯邊正邊吃喝邊閱讀得起勁,忽然覺得有人盯着我看。我轉過頭發現身旁一位高高瘦瘦的男生瞪着我,哦,他瞪着的並不是我,而是我手上的咖啡。怎麽回事?他紅了臉嚅嚅地說道:「你喝的是我的咖啡。」原來我讀得太專注,誤拿了他放在櫃檯上的咖啡。明明是我的錯,他反而臉紅不安,我忍不住笑了。他就是林孝信。從此我們成了朋友,很快我這個很不科學的人就被他拉進《科學月刊》的籌備工作。這份刊物至今在台北繼續發行,而林孝信已離開我們了。再兩個多星期我們將會回到台北,那裡現在少了一位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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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於紐約,2016年9月22日

王渝,1939年生於重慶,1949年隨父母遷居台北,1961年畢業於中興大學,1963年赴美,迄今旅居美國紐約。作品散見於當時台灣的雜誌與詩刊,後來收集在幾本詩集中,如《七十年代詩選》,以及台灣編纂的《中國新文學大系》等。自1975年至1989年任職《美洲華僑日報》副刊主編。現退休在家讀寫自娛。近來所寫之詩大多發表於台灣的《創世紀》詩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