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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登翰 : 聽香——品讀朵拉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6年12月號總第384期

子欄目:文藝茶座

作者名:劉登翰

朵拉畫畫,已有相當一段時間了。十幾年前,在某次中國和馬來西亞的聯合畫展中,偶遇朵拉的作品,還頗為驚奇和高興,那時她展出的好像是油畫。這兩年,常在微信的朋友圈裡讀到朵拉的畫作――她發的或是讚賞她的朋友們發的,其藝術的成熟,更令人注目。朵拉畫畫,在華語文學圈裡,幾乎無人不曉,只不過現在她畫的大都是水墨。

朵拉的身份是作家,她的小說和散文,享譽馬來西亞,也享譽整個華語文學界。不過我常常感到,「作家」這個身份是一種限制,像囚籠一樣把人匡定在文字裡。其實,一顆藝術的心靈是廣袤無邊的。他用以感受、認知和表達這個世界的,是他整個開放而博大的心靈,不僅用文字,同時(!)還可以用色彩和聲音,以及其他別的甚麼。「細化」對於今日這個工業或後工業社會,看似進步,其實是對人的本質的一種「退化」――把人的感知能力和創造才華一點點地「最小化」了。「作家」這個稱謂,同樣也是藝術創造「細化」的產物,是對創造心靈的一種壓抑和束縛。歷史上的文人,他做官,他著書,他寫字,他畫畫,甚至還玩音律,下棋、騎馬、射箭,等等,所謂六藝,無所不曉,皆是本然,天生就該這樣。只有到了我們這個「細化」的時代,才把作家侷促在文字裡,如若越出雷池半步,要麼被驚呼為神人、通才,要麼被看作是「象過河吃卒」,不務正業。

朵拉的意義就在於打破這種人為的「劃界」。

藝術,無論你是以文字為創作媒介,還是以音律、色彩或其它,門類雖然不同心徑卻是相通的。如像修辭學上所說的「通感」,人的五官感覺:聽覺、視覺、嗅覺、味覺、觸覺,可以互相溝通、交錯、挪移、轉換,即所謂「五官開放」。如朵拉把這本畫冊題為《聽香》,「香」不僅可而且能「聽」,就是將嗅覺向聽覺轉移。藝術也是這樣,不同門類之間的互通、遊走,對一個創作者來說,不僅是藝術手段上的「五官開放」,還是對藝術家自己心胸的開放和藝術創造才能的全面開發,以豐富和博大自己。雖然不是每個作家都能這樣做到,但至少在精神上應當如此;而且,恰是因為難能,才越顯可貴。在文學和繪畫之間遊走的朵拉,是一個打破文學自我設限的成功典型。她豐富的文學經驗,融入她的水墨,深化了她對繪畫的理解和表現;同樣,她的繪畫經驗,也在不斷豐富她文學創作的藝術修為,二者是相輔相承的。

收入畫冊《聽香》的六十餘幅水墨作品,相信不是朵拉繪畫的全部,但它們相對集中而鮮明地表現了朵拉的創作心境和藝術趣味。朵拉繪畫的題材,大多來自於她的日常生活,或是她在世界各地漫遊的所見所感,以花鳥小品為主。從附麗於這些畫作的一些簡短文字――專為畫作寫的或從其他散文中摘錄的,我們可以感到,朵拉對生活的熱愛和對繪畫的執著,處處表現着一位女性藝術家的敏感和細膩。她常常是文字和繪畫雙管齊下,文字(主要是散文)表達之不能盡興,便以繪畫輔之;繪畫描繪之難以圓滿,又以文字豐富。這是一個作家藝術雙修的優勢和特徵,文學和繪畫的融合,才形成了既是作家又是畫家的朵拉藝術個性的「這一個」。

牡丹的艷麗,葵花的熱烈,水仙的清雅,荷花的高潔⋯⋯常常出現在朵拉畫中的這些自然意象,不是客觀的照像般的摹寫,而是洋溢着畫家精神的個性寫意。隨着晚近筆墨的日趨圓熟,她有感而發,隨性而作,構圖、造型和着色,都不落俗套。牡丹可以長成大樹,荷蓮可以枝葉橫陳,而簡約幾筆勾勒的淨潔花朵,就藏在大片墨葉下面;紫藤如瀑,錦葵如屏,最招人喜歡的幾隻小鳥,卻躲在最不顯眼的角落。要紅就紅得艷若嬌陽,要素就素如靜月秋水。她大塊用墨,卻儉省用筆。繁複中顯得簡約,靈巧裡透着稚拙。最有趣的是常在畫中出現的幾隻小鳥,幾尾游魚,或二三結伴,嘰嘰喳喳,或五七相邀,搖頭擺尾,寧靜的畫面頓然由此喧鬧起來,這是畫中的故事,畫家的點睛之筆。簡與繁,靜與鬧,白與黑,素雅與華麗,處處充滿了畫家的藝術辯證法。朵拉是用性情畫畫,用心靈畫畫,她畫的不僅是普通的大自然景色,而是自己的精神和心境。

近年常聽到有人將「文人畫」舊話重提。何謂「文人畫」?百年前有位著名學者說:「畫中帶有文人之性質,含有文人之趣味,不在畫中考究藝術上之功夫,必須於畫外看出許多文人之感想。」這話恍惚一聽像是為朵拉說的,但細究起來又覺得有點生疑。何謂畫中「帶有文人的性質」?何以看出畫外「許多文人之感想」?難道「不考究藝術上之功夫」只講究趣味就是「文人畫」?木匠出身的齊白石畫中就沒有「文人性質」、「文人趣味」嗎?黃賓虹呢?李可染呢?⋯⋯原諒我對於先賢的不敬,這話說來頗有點抬槓的味道。將文人作畫以「文人畫」來名之,並非不可以。我只是希望不要把「文人畫」這一名稱過度濫用,甚至弄得像「工筆」、「寫意」那樣如一個獨立的畫種。彷彿凡文人作畫都是「文人畫」,或凡無法言說、難以歸類、不講技巧的畫,一言蔽之都放入「文人畫」這個大筐,這就不免誇大和牽強,勢必讓「文人畫」走入死胡同;尤其不願把朵拉也納入「文人畫」的模式裡。朵拉藝術的自由精神,她追求的天性、適意,她感悟的大千世界,是她繪畫的根本。她就是她,朵拉的畫就是朵拉的畫,不必用別人來比擬,更不必借助第三物來規範她。

讓我們回到朵拉的作品來,一切從這裡發生,一切也在這裡昇華!

                                                                                                                

2016年10月19日


劉登翰,北京大學中文系畢業,曾任福建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所長、研究員,福建師範大學文學院博士生導師;兼任中國世界華文文學學會副會長,福建省作家協會副主席等社會職務,已退休。現為兩岸和平發展協同創新中心專家委員,海峽兩岸文化發展協同創新中心首席專家。主要從事中國當代新詩、台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及兩岸文化研究。已出版學術論著和文學作品集二十餘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