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

  • 全部
  • 內容
  • 期刊號
  • 時間
  • 欄目
  • 作者
當前位置:首頁 > 月刊

菲 爾: 從椰說起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6年12月號總第384期

子欄目:世界華文作家檳城采風

作者名:菲爾

從椰腳街與本頭公巷交界處的大伯公廟走出來,天氣熱得不得了。1890年,福建人為了凝聚檳榔嶼上的鄉親,籌備建立此座寶福社供奉大伯公(福德正神)。民間信仰有其妙處,數百年來的凝聚力更不可忽視。東南亞一帶天氣酷熱,人們無論做甚麼都有點散漫自在、懶洋洋的意味。同行的作家友人們在熱辣辣的太陽底下,也許暫時無法思考。況且檳城的慢生活,慢節奏,正在慢慢侵蝕每一位采風團成員的旅遊神經,因為我看到RD已半躺在寶福社門口的躺椅上假寐。躺椅是誰的?有人問。看門的阿伯說,坐一下不要緊啦。

采風團的作家們汗流浹背,正好有一賣椰子的白色小卡車停放在大伯公廟門口一棵樹下做生意,一印度小弟在那不疾不徐地砍椰子。他手起刀落――刀很銳利,功夫也要到家才行――每砍一下,椰子的「頭」就被削了一部分的「頭皮」露出一點椰肉和椰汁,作家們見一次就哇一聲,很驚嘆喜悅的樣子。W很熱情地建議,吃顆椰子吧?不知哪位作家問,就這樣插着吸管整顆捧着喝嗎?語氣是乍驚還喜。

我在心裡暗笑:沒錯,南洋人就是那麼豪邁,哈哈哈。

天氣太熱,一顆椰子捧在手上吸飲,椰汁那麼清涼,暑氣頓消。幾位采風團成員率先喝完椰汁,將椰子交給印度小弟,以為要丟棄,小弟問:要不要剖成兩半?一作家一臉大寫的懵字,問:為啥?

小弟比手劃腳地說:吃椰肉啊。說完,還順便割了一片椰皮給我們當勺子。

作家學者們來自各國,除了幾位從東南亞來,椰子好像讓大家很雀躍,尤其幾位從歐洲來的友人。問了一下,原來他們之中有些不知道椰肉可吃、少數則沒甚麼機會吃到新鮮嫩椰――嫩者,椰肉又滑又軟,香甜可口;與其相反的我們稱為「老椰」,椰肉很硬,還有一種椰油垢的味道。有一位作家嚐了一口說:「真好吃!我還是第一次呢。」

這讓我想起幾年前我帶一位波蘭友人T在檳城遊走――他第一次到亞洲旅遊的第一站就是檳城。原本老城區那種華洋巫印雜處的氛圍已讓他非常震撼,當他看到一檔賣椰子的小販,馬上失態地叫:COCONUT!我要喝椰汁!已完全沒有了歐洲人的矜持,原來他對椰子聞名已久,這是第一次喝。十多年前,我在意大利某個忘了名字的廣場上,曾看到椰子被切成一小片一小片賣――那還是我們不太愛吃的老椰,硬梆梆的椰肉,一片竟要價一歐元。看到一歐元的那一幕讓我記憶猶新,只因當時我老家種有兩棵椰樹,椰子是屬於我家長期供應食品。爸爸雖沒像他的偶像魯迅那樣寫「我家有兩棵樹,一棵是椰樹,另一棵也是椰樹」地歌頌它們,這兩棵椰樹還是始終乖巧如一地開花結果給我們享用了好多年,搬家的時候,還挺捨不得它們。

在印度廟面前,采風團的成員們被七彩繽紛的印度民族風吸引了目光。小印度那喧鬧無比的音樂、在眾神面前虔誠地喃喃禱祝的信徒、各種香料渾合組成的氣味、穿着鮮艷色彩紗麗的女人……整個氛圍瞬間讓人覺得走入異域――雖然不到百步就是充滿潮州風味的韓江家廟――多元文化和平共存,這便是檳城的魅力。印度廟前,免不了堆滿椰子,H給大家講解椰子對印度人的重要性。原來在印度的神話裡,椰子來自天堂,象徵和平、財富、和各種好事。印度人有摔椰子的風俗,作用就好像華人放爆竹一樣,代表祝福、順利。每到各大日子或節慶,比如大寶森節,檳城各地尤其小印度都堆滿上萬顆摔爛或待摔的椰子;神遊花車隊經過的地方,沿路的椰子堆讓人留下無法磨滅的印象――報紙上說2016年的大寶森節,單檳城一州,人民就花了近百萬令吉摔了差不多五十萬顆椰。這一次采風團的成員們雖沒機緣看到此盛況,但至少在酷熱中品嚐了沁人心肺的、印度人心目中世界上最純淨的水,椰汁。

嫩椰汁有天然的香味,小學時的音樂課唱過一首歌,歌詞是:「椰樹長得高又高,結了椰子好做糕。椰糕香甜人人愛,大家吃了都說好。」廣義上這歌說的是大馬風味的糕點。狹義的話,這段歌詞可直指那些作料中包括大量椰漿製作的娘惹糕,也就是一種融合了馬來族和華族飲食風味的糕點。峇峇(男性)和娘惹(女性)是早期中國人和馬來亞本地土著通婚之後形成的獨特族群。他們的生活方式亦中亦西,還受到馬來文化影響,非常多元。

在孫中山紀念館(閱書報社前身),館長拿督莊早就在等候。他親自講解,帶我們看了孫中山先生在南洋活動的模型、照片、檔案;加上南僑機工和南洋抗日戰爭的介紹和展覽之後,還請我們喝下午茶。原來,拿督的太太拿汀莊、女兒和好幾位助手早就在會議室等我們,桌子上整整齊齊的一杯杯咖啡、一盤盤五顏六色的娘惹糕,小巧秀麗得讓采風團的作家們不禁驚呼,啊!這是甚麼呀?好可愛啊!

娘惹糕的特色是色彩鮮艷,並都採用自然色素,比如,青色來自一種本地獨有的香草(又叫班蘭葉)、藍紫色則來自一種叫做蝶豆花的小藍花、紅橙色來自紅薯,等等,但這所有的糕點都有一個最重要的共同點,那就是加入適量的椰漿,使得它們又香又甜,完全畫龍點睛。另外,跟其中一種娘惹糕搭配的是廣受采風團作家們歡迎的醬料,咖也(KAYA),這個字在馬來文裡意為「富有」,另一層意思則是形容其非常濃稠。它是由大量的糖、蛋調配椰漿和加入班蘭葉或班蘭葉汁然後用慢火慢慢地攪拌良久而成。如果烹飪的時候沒耐心或一時分心,很容易就會燒焦。

相隔一天到海珠嶼大伯公廟參訪時,采風團作家們應已發現娘惹糕是檳城人最愛的小吃之一了。一天之內無論上午、中午、下午、晚上,只要說「來吃些糕點」,娘惹糕出現的機率是百分之百。這一天早上在大山腳日新獨立中學參訪調研之後來到海珠嶼――華人最先登陸檳城的地方,大家又歡喜地見到娘惹糕擺放在桌上靜靜地等待我們到來。

在一篇檳城遊記見到作者摘錄方方在《客觀》中所寫:「一個過客的觀望,見識多半是淺淺的,但感受卻一定是鮮活的。倘若真在那些地方住上十年八載,或許認知是深深的,感受卻不及這乍一眼的觀望。人就是這樣,知道得太多,常常會無從說起。而一知半解者,卻因為無知和好奇常會引發出無限之聯想及其感慨。」她此處的「客觀」二字,取意「一個過客的觀望」。

漂洋過海到馬來亞的華人就好像椰子那樣隨波逐流,到了這片有土地有水的地方,原本興許只想作為一個過客,但久居之後也就嘗試紥根生存。對這片土地的感情和認知逐漸加深之後,華人在這裡的遭遇和感受,真就只能冷暖自知。站在海珠嶼大伯公廟前看着一望無際的大海,我無法用旅客的眼光去欣賞。但也許唯有用旅客的心去感受、用原住民的情去貼近,才會更愛這片土地吧,我是這麼想的。


菲爾,原名陳煥儀,馬來亞大學法學士,南京大學中文系碩士,倫敦聖三一音樂學院彈奏文憑ATCL、LTCL。現為執業律師,與友人合創律師樓。曾為檳城拉曼學院兼職講師,中學時期開始受邀為《媽媽寶寶》月刊撰寫專欄。曾為《星洲日報》、《南洋商報》、《光明日報》、《光華日報》、《普門》月刊、《小作家》雜誌、台灣《人間福報》專欄作者。作品發表於大馬、中國、台灣、泰國、印尼等國家華文報紙雜誌。2005年獲雪隆興安會館出版獎並出版散文集《藍色島嶼》(雪隆興安會館和大將出版社聯合出版),2010年由嘉陽悅讀天地有限公司出版兒童文學作品《小小環保家》、《PP部落》、《卡通奇趣屋》,並被列為蟋蟀叢書系列。